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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第一百六十八章 進軍神速(上)
“嘩啦!”一艘船隻被推入了白溝之中,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

枋頭南城之外的空地上,工匠們日夜打造船隻,堆放在岸邊。

船隻的木材並未經過長時間的陰乾,因此新製的船隻用不了多久就會變形、漏水乃至腐壞。但只要能臨時用用就夠了,不是嗎?

疏浚後的淇水故瀆之內,纖夫們將一艘艘船拉到南城河浦,卸完貨後,部分船隻南返,部分船隻留下,準備調到白溝方向使用。

許昌世兵站在岸邊,與船工運兵通力協作,將一艘艘偏廂車、輜重車卸到岸上,粗粗檢查一番後,整隊向東,抵達白溝南岸的臨時駐地。

楊寶跟隨最後一支船隊抵達河浦。

甫一下船,他就聽到了一陣“嘩嘩”聲。

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隨從們都驚訝地看向不遠處。楊寶霍然轉身,卻見河堤之上走來了一群人。

這群人隊列齊整,士氣高昂,身披鐵鎧,左弓右刀,手裡還舉著高高的長槍。

河堤上不斷有人走下,跟在後面。

一開始比較散亂,漸漸聚集成一團團。

稍稍對齊之後,這一團團的人又慢慢組合起來,變成更大的一團,隊列也更加整齊。

仿佛溪流匯成大河,又好像細土堆成高山。

他們默不作聲,很快從楊寶等人身邊經過。

槍頭閃爍著耀眼的寒光。

甲葉上滿是銳器劃痕。

“嘩嘩”的碰撞聲充斥耳膜,楊寶甚至聞到了幾絲血腥味。

他們默不作聲,神色漠然,仿佛不是去搏命廝殺,而是完成件很簡單的事情一樣。

“沙沙”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楊寶感到嘴角有些苦鹹的味道,抬手一擦,發現是額頭的汗滴順著臉龐流下。

看到隨從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剛想說兩句活躍上氣氛,卻聽到一陣蒼涼的角聲。

車輛轔轔而行,帶起大股煙塵。

煙塵之中,大纛高高豎起。

歡呼聲剛剛起頭,就被人伸手壓下了,顯示了此人極強的掌控力。

數百騎自煙塵中走出,領頭一人身披金甲,一手挽韁,一手撫劍。

所至之處,人人都行注目禮。

“陳公!”楊寶低語。

“陳公出征了?”有人問道。

“出征了。”楊寶輕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說陳公,還是身為陳公親兵一員的楊勤、他的兒子。

他不再說話,徑直入了枋頭南城,前往度支衙門設於此地的分院。

比起他上一次抵達,枋頭南城外整潔了許多。看樣子,此地已經渡過了物資、人員最混亂的階段。

該送的資糧都送過來了,該集結的人馬都集結了,各自委派任務完畢,剩下的就是靜等大戰結果。

說實話,他是有些緊張的。

易地而處,如果他在邵勛的位置上,覺得當個河南軍閥就滿足了,沒有更多的想法,雖然他也知道困守河南不打出去的話死路一條,但他就是不想冒險,能混一天是一天。

“怪不得他能有這麽大的局面。”楊寶搖了搖頭,準備去找留守的幕府文吏,交割物資。

六月了,田野中的瓜豆已經成熟。

桑葉長得極為茂盛,卻無人采摘。

有幾個膽大的農人正在田間采摘果蔬,見得大軍過路之時,戰戰兢兢,但並未遠離。

白溝水北岸並沒有幾個兵,偶有些許遊騎路過,也匆匆忙忙,並未注意到他們。

白溝水河面上,一艘接一艘的船隻順流而下。

有人抬頭望向西面,那裡黑雲密布,張牙舞爪,活似一頭兇獸。

船隻從兇獸口中吐出,一艘艘、一隊隊,從不停息,無有止境。

農人下意識伏低了身子,住口不言,仿佛怕過路大軍聽到他們的說話聲一樣。

白溝水南岸,旌旗蔽日,煙塵漫天。

車馬、兵將如長龍一般,從東到西,充塞於天地之間。

不親眼看到,你很難相信世上竟然這麽多人!

是的,這幾位農人一輩子加起來也就認識數百人罷了,但對面來了多少?

黑壓壓的一大片,茫無際涯,數都數不清。

“堡主養的羊都沒這麽多吧?”有人喃喃說道。

“堡主最多養了千把隻羊。”

“放出去白花花一大片,我以為有幾萬隻。”

幾個人都笑了。

說話之人有點臉紅,一千隻、一萬只在他看來都一樣多,沒有什麽區別。

“這是誰的兵?”突然有人問道。

“大胡的人吧?”

“不像。如果是大胡的兵,肯定是羯騎,他們不會這麽和善。”

“確實沒看到羯人。”

羯人還是很好分辨的,虯髯、高鼻、深目,長相就和他們不一樣。

最關鍵的是,他們比較野蠻、兇殘,殺人如麻,下手非常黑,便是大胡也沒法很好地約束之。

“走吧,可能是來打大胡的河南人。”有人害怕了,看了眼西邊,黑雲似乎更沉了。

“走。”幾人沒有異議,收拾好農具、果蔬,消失在了田壟間。

他們走後沒多久,一隊遊騎沖到近前。

領頭軍官伸手指了指,數十騎奔出,朝各個方向深入搜檢、巡視。

其他人就地駐馬,休息一會。

馬兒低下頭,啃食著田裡的草料、菜蔬。

對岸響起了鼓聲。

剛整隊完畢的一批人再度前進,步伐整齊。

進入敵佔區了,銀槍軍的老兵們恢復了戒備態勢,弓上弦、刀出鞘、長槍在手、盔甲穿上身,在偏廂車內側行走著。

累了之後就坐到車上休息,另一批休息完畢的人下車,繼續保持警戒。

每天太陽還在半空中呢,全軍就停下來扎營屯駐,非常謹慎,為此不惜犧牲行軍速度。

前方傳來了一陣箭矢破空聲。

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紛紛上馬。

片刻之後,雜亂的馬蹄聲響起,數名匈奴遊騎狂奔而來,背上還插著箭矢。

正在休息的晉軍遊騎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沖了上去,前後夾擊,將敵方遊騎斬落馬下。

菜地被踐踏得一片狼藉,就連旁邊的農田也被敵我雙方數十騎給踩得體無完膚。

這就是戰爭,沒有任何憐憫可言。

說句難聽的,如果此刻遇到石勒大軍,雙方就地展開,列陣廝殺,遠近的農田、菜畦都會被密密麻麻的軍士站滿,阻礙行動的桑林也會被砍伐一空。

這不是應不應該的事情。

即便是軍紀天下第一好的軍隊,主將又非常愛護百姓,請問在這種情況他要不要讓部隊從行軍狀態展開,排列軍陣?

驛道就那麽寬,一排兵布陣,馬上就站到農田裡去了。

大軍前進後退之時,方圓數裡乃至十余裡的莊稼可就全毀了。

河對岸又響起了擊鼓進軍之聲。

“走吧,到下一個地頭休整。”領頭之人一揮手,策馬而去。

“諾。”其余人緊跟在後面,穿過菜地,本土原野,繞過塢堡,跨過河流,跟著大軍一路前行。

六月初六夜,大軍屯於宿胥口附近。

所謂宿胥口,即古黃河決口處(位於今浚縣西南),位於枋頭以東二十裡、黎陽西南五十裡。

禹河(大禹治水時代的黃河,今黃河下遊河段)本由此北流,周定王五年始東流。

曹操築枋頭,引淇水東流,疏浚白溝,這個白溝其實就是古黃河河道。

六月初七,大軍沿著白溝向東北進軍,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擔任先鋒的兩千騎已抵達黎陽城外。

一千義從軍騎兵就地散開,繞城一周。

已擴充到千人的騾子軍將士紛紛下了乘騾,又從另一頭騾子背上取下甲仗,兩兩互相穿戴起來。

原銀槍軍第八幢幢主、現騾子軍督軍蔣恪站在城外,看著這座破敗不堪的城池。

諸王混戰以來,黎陽數易其手。

最慘烈的一次是匈奴滅晉大將軍劉景攻黎陽,破城之後,將縣城及周邊百姓、流民三萬人沉河。

這個地方,已經從一座河防重鎮,變成了殘破廢墟。

“嗚——”角聲驟然響起。

義從軍副督喬洪嚇了一跳,扭頭望去,卻見騾子軍千名士卒已在城下列陣。

當先百人身著皮甲,身輕如燕,瞄準城墻上的缺口,飛爪一扔,便攀援而上。

飛爪,即前段是抓鉤,後面系著繩索的攀援器械。自古以來便列於軍中,至唐時非常流行,宋以後少見。

唐末之時,滑州內訌,兵無戰心。時逢大雪漫天,嚴寒無比,朱珍不準士兵休息,雪夜奔襲,一日直趨城下,攀援而上,執義成節度使安師儒。

這並不是什麽特種兵武器,與長梯、雲梯車一樣,算是攻城的諸般手段之一。

騾子軍將士攀援之時,城頭探出幾個腦袋,看到他們利用城墻豁口攀援,大聲驚呼。

騾子軍後續人馬上前,抽出長垛箭,披甲步射。

他們的準頭遠遠不如銀槍軍,但勝在人多,數百人齊射之下,城頭探出腦袋的敵軍紛紛慘叫。

先登的百人大吼一聲,登上城頭,雙方展開了激戰。

片刻之後,又是百人順著繩索攀援而上。

殺聲漸漸往城內轉移。

“吱嘎——”破破爛爛、鑲嵌著幾塊“補丁”的黎陽西門洞開,早就等得不耐煩的騾子軍一擁而入,沿著街道向內沖殺。

騎兵躍躍欲試,在確定安全之後,小步快跑,也跟著沖進了城內。

城內數百丁壯抵敵不住,大部投降,剩下的奪門而出,消失在曠野中。

黎陽,一日易手。

“遣人進佔渡口,搜羅船隻回南岸報訊。”獲得破城首功的蔣恪意氣風發,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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