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郡是雙方勢力犬牙交錯的地方。
就目前而言,太守遊綸經過數次戰鬥,在去年年底攻取了郡城,但北部的元氏、平棘二縣仍處於石勒控制之下。
趙郡境內有兩條平坦的驛道。
一條是自中丘出發,經柏人、高邑抵達平棘,最終通往博陵、高陽等地。
一條還是自中丘出發,經郡治房子、元氏,前往常山、幽州等地。
遊綸在正月裡,趁著敵軍過年,潛兵偷襲,不料敵軍早有防備,正等著他來呢,一番伏擊作戰,遊兵大敗,倉皇退回房子,差點連郡城都沒保住。
經歷這一戰,遊綸算是老實了。再加上要春播,於是就解散了士兵,讓他們回家種地。石勒派駐元氏的支屈六也無力南下,雙方各自相安無事,就這麽僵持了下來。
另一處爭奪之地在博陵國。
這裡是王浚的封國,但各路人馬來來往往,他早就插手不進了。
博陵崔氏投靠了過來,盧志請以前散騎侍郎崔廓為博陵相,邵勛許之。
魯口鎮將蘇丘動作遲緩,對於打擊匈奴勢力並不積極。甚至有人密報,他與匈奴高陽太守呼延莫私下裡有勾連,不太可靠,有降而復叛的可能。
除這兩地之外,其余地區大體平靜。
石勒仍以劉漢安東大將軍的身份統領冀州殘余勢力。
誇大點說,石勒現在控制著常山、中山、高陽、河間、章武、博陵、趙七郡之地。
實際點說,他隻實際控制常山、中山二郡。
趙、博陵二郡國是雙方爭奪之地。
中山東面的高陽太守呼延莫,乃石勒十八騎之一,但早年跟隨劉淵打仗,和老兄弟們生疏了,算不得自己人。
高陽東面是河間,太守劉征是石勒的人,因為被隔開了,算不得完全控制,完全看劉征對石勒的忠心了。
河間東面則是章武,太守令狐泥與石勒沒太多交情。
也就是說,石勒的嫡系力量主要還是集中在冀州西北部這一片,河間勉強也算是他的核心地盤之一,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他可以用安東大將軍的名義指揮各路兵馬,但肯定沒以前指揮老部下那麽得心應手。
“去歲缺糧,以致罷兵。今歲不能再拖了,除惡務盡,本是正道。”邵勛看著盧志,說道:“子道,這事你要幫我。”
盧志沉吟了一會。
這事不是很好辦。連石勒都不打仗了,而在忙於春耕,放牧牛羊,積蓄資糧。你要打仗,必然會征發大量丁男,消耗無數錢糧,人和錢誰來出?
不過,他也知道陳公非打石勒不可,這是原則問題,沒有任何商量余地。
思來想去之後,拱了拱手,道:“明公打算怎麽攻石勒?”
“子道怎麽想的?”邵勛反問道。
“自南向北,大體有兩條驛道。一條是沿太行東麓進兵,直插中山。一條是沿冀州中部向北,遠離太行。仆以為,最好不要沿著太行東麓進兵。”盧志說道。
“此乃老成持重之言。”邵勛點頭道。
太行山四處漏風,若有匈奴大軍東出,極可能截斷大軍糧道。如果石勒一觸即潰就罷了,可若堅持守城,時間長了,必然有失。
除了銀槍、黑矟二軍外,他不相信任何押運糧草的隊伍。更何況,精兵不可能拿去押運糧草,除非你冒著主力部隊戰敗的風險。
那麽,最好不要選這一條進兵路線。
“其實——”盧志又道:“不如待夏日漲水之時,繼續走白溝水,以此為糧道。船隊自清河出發,過渤海,北上攻章武、河間。拿下這兩郡後,再西攻高陽、博陵,步步為營,穩扎穩打,勝算較高。”
邵勛看著地圖,道:“那麽,還是得兵分兩路。一路屯於趙郡,徐徐圖之,一路順白溝水而下。”
其實,還是正奇結合的戰術。
正兵屯於趙郡,不深入敵境,注重遮護後路,吸引敵軍兵馬而來。
奇兵沿著白溝水行軍,迂回至敵東側,嘗試攻取章武、河間二郡。
隨著戰局變化,正兵可以變奇兵,奇兵也可以變成正兵,所謂正奇相合也——唐太宗李世民的經典戰術。
另外,走白溝水是真的消耗低。
水路運輸成本低至陸路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需要征用的人力也比陸路少太多了,可以極大減輕百姓的負擔。
河北去年歉收,又打了仗,今年還要打仗,如果繼續無節製地征用人力物力,對於統戰相當不利,甚至會引發叛亂。
“彥國。”邵勛看向胡毋輔之,道:“給幕府傳令,征調屯田軍一萬、諸郡丁壯二萬五千人北上。去歲征發來的屯田軍、丁壯,悉數罷遣,歸家務農。”
“調唐劍部五千人北上趙郡。滿衡部東移至鄄城,接替唐部防區。”
“以李重為西路軍都督,即刻北上,總攬趙郡方向戰事。”
“以金正為東路軍都督,率銀槍右營至清河集結。後續調至清河、渤海之兵馬,悉歸其調遣。”
胡毋輔之一邊聽,一邊擬命令。
擬完後,交給邵勛審閱,檢查無誤之後,發送出去。
這一次,陳公看樣子不打算親征了,而是著意培養手下大將的能力。
李重、金正二人,一東一西,分進合擊,與匈奴大戰。
可惜了!王浚這廝不能好好配合,甚至他現在可能還擔憂陳公對他的態度。若能通力合作,這仗就太好打了。
“子道,此番布置如何?”邵勛看向盧志,問道。
“何時動兵?”
“總要等糧草軍資囤積完畢才行。”邵勛說道:“過幾日我便回河南籌糧。”
“好。”盧志點了點頭,道:“老夫在河北籌糧,此番便是豁出老臉去,也要弄到糧食。”
“好,你我分頭行動。”邵勛點頭應允。
“明公——”盧志有些遲疑:“明公不親自指揮嗎?”
“什麽仗都要自己打,那這個天下不爭也罷。”邵勛說道:“現在不鍛煉他們,將來攻劉漢的時候,可就沒機會鍛煉了。”
“也是。”盧志能理解。
定下大的方針之後,邵勛一時無事可做。
不過他也不會閑著,而是在腦海裡一遍遍過著過去幾個月內做過的事。
招撫河北各路士族、酋帥。
正旦宴會,統一思想,增強凝聚力。
打造胡人部落安置樣板。
探索河北農牧生產模式。
發兵穩定徐州局勢。
制定對河北匈奴殘余勢力的進攻計劃。
這麽多件大事,就在幾個月內確定下來,節奏十分緊張,效率十分之高,這還有人說他劃“水”就過分了。
“平子。”邵勛走了殿室,看見恭敬跪坐在那裡的王澄,面無表情地說道:“為何不去洛陽,反倒滯留鄴城?”
“實無顏面對兄長。”王澄連忙起身行禮,尷尬道。
“你啊。”邵勛臉色不是很好看。
進屋脫了鞋,自顧自坐到坐榻上,道:“在荊州逼反杜弢,闖下大禍後就溜了。到了徐州,還跑。祖逖有那麽可怕嗎?”
“非祖逖可怕,實乃兵士們視我如仇讎,再不走就要死了。”王澄苦笑道。
“你做了什麽事?”
王澄不語。
邵勛冷哼一聲。不用王澄說,他也大概知道。無非是馭下苛刻甚至兇殘,激起大面積的不滿。
在王澄這種頂級士人眼裡,黔首、軍士、流民之類可不一定是人,說殺就殺,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當初造反的巴蜀流民投降後,王澄直接食言,無分男女老幼,一應沉河,逼得本為鎮壓叛亂的朝廷官將的杜弢扯旗造反。
這種人,不知道什麽腦回路。
在他面前,王澄溫文爾雅,即便內心看不起他,但也會小心翼翼藏起來,不太敢顯露於外。可面對比他低的人,就一點不給面子了,打罵是家常便飯,殺人也是常用手段,嚴酷殘暴,到最後眾叛親離。
最絕的是,已經在荊州犯了一次錯誤了,換到徐州後還不收斂,誰他媽還為伱賣命?
“明公。”王景風端著茶水走了進來,坐到了邵勛身邊,勸解道:“平子叔叔不善庶務,給他安排個清貴職位就行了。”
“還想繼續當官?”邵勛有些不可思議。
王澄尬笑一下,用眼神示意侄女。
王景風挽著邵勛的手臂,道:“平子叔叔與濟陰卞氏相善,讓他去籌錢糧,定有所獲。”
邵勛回過味來了,合著這叔侄倆已經商量好了。
王景風這傻大妞,最是好騙不過。
王澄裝裝可憐,她就心軟了。
不過,她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王澄是廢物,但交遊還算廣闊,狐朋狗友一堆,讓他去濟陰籌錢糧,倒也不是不可以。
“明公。”王澄可憐兮兮地說道:“我現在不便回洛陽,正好為明公奔走。濟陰卞氏、陳留阮氏皆與我相善,我這便去上門拜訪。對了,明公要多少錢糧?”
邵勛看著他,不說話。
王景風輕輕搖晃著他的手,碩大的山峰時不時碰到他的手肘。
邵勛心中暗爽。
最開始的時候,只能摟摟抱抱。
到了後來,抱的時候手可以下滑了。
過年那會,已經可以伸到懷抱裡面,隨意擺弄。
現在,隨時可采摘。
“二十萬斛粟麥、十萬斛豆、十萬束乾草。”邵勛說道:“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要到了就告訴我,我派人去搬運。若要不到,趁早滾回家抱孩子。”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
王澄臉色一白,心中不是很舒服。
有那麽一瞬間,他都不想再當什麽官了,免得受邵勛的氣。
你玩我侄女,玩我嫂子,把我王家的女人玩了個遍,還他媽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
我忍!
“幾時動身?”王澄深吸一口氣,問道。
“現在就動身。”邵勛說道。
王澄愕然,天都要黑了,你這是要我連夜趕路。
王景風也有些委屈地看著邵勛。
“不願意?”邵勛不理她,看著王澄,問道。
王澄呆了一會,起身行了個禮,垂頭喪氣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