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館裡面的巨響聲傳出來的時候,即使蘇寒山他們六個人遠在院牆之外,也感覺到明顯的震動。
狂風從頭頂呼嘯而過,院牆在搖晃,庭院深處衝起的那一片強光,耀得人眼睛發花。
“交起手來了?”
陳祖恩的臉色有點奇怪,“怎麽這麽大的動靜,一上來就都用絕招對轟嗎?”
金連城喝道:“不對!天梯高手機變百出,就算再怎麽沒防備,以一敵四時,也一定會設法造隙卸轉,不該這麽大響動,裡面出了意外!”
他這段話說得又急又快,說完的時候,武館內部爆炸導致的房倒屋塌還沒有結束。
但是一道渾身裹著淡紅色光芒的身影,已經從半空掠過,順著氣浪,投向一片樹林。
更遠處還有一道白芒閃過。
至於黃家那兩個人,黑色氣焰裹身,在這夜色之下,混亂之中,即使處在六人視野之內,也真不容易看清。
六人神色皆變,金連城和陳祖恩齊聲大喝:“我們去接應大哥!”
丁百順跟著他們幾個動身,剛一舉步,掠出十丈,忽覺有些異樣。
作為犬韜心法的修煉者,丁百順應該處在整個陣法的最後方,即使是在戰鬥之中,也多在最外圍遊走。
另外五個人都要在他視野之內,他才能夠發揮出查漏補缺、循隙而至的效果。
可這個時候,他卻發現自己眼中只有四人。
“鐵江流”本在他前方,身為豹韜,也該比他更快,怎麽突然落到後面去了?
這些念頭在丁百順腦海裡,幾乎是不分先後,同時湧出的。
他自己還沒有理出一個頭緒,就因為身經百戰的直覺,四肢一收,悶頭抱膝。
人在半空,他背後的衣物則陡然炸裂,露出了一圈圈盤繞起來的鎖鏈長鞭,在內力和天地精氣的加固之下,如同一面大圓盾,如同一口大鐵鍋,使他蜷縮起來的身體,整個都躲在“鐵鍋”之中。
看那“鎖鏈圓盾”之穩固、緊密,就知道,這並非是他臨時起意的護體之招,而是因為,平時他的鎖鏈長鞭收在衣物裡的時候,就會於背部盤結成圓。
他所要做的,只是心念一動,往其中灌注更多的內力和精氣罷了。
這是最快的一種應變方式。
可比起蘇寒山的那一刀,他還是慢了!
黑背雪刃的大刀直刺而來,速度快到把前方的空氣刺爆,形成一圈清晰無比的氣環。
刀尖的一點,更是在那一瞬間,因為與空氣的高速摩擦而被灼烤到略微發紅發亮。
轟!!!
這一刀毫無懸念地貫穿了鎖鏈圓盾,粉碎了丁百順的胸腔,更讓他整個身子四分五裂,向前爆散出去。
血霧向前噴發的同時,那一抹刀光,繼續向前疾射出去,從呂老橘左臂之上擦了一下,胳膊外側頓時碎掉了一大塊血肉。
傷口處,能清楚看到他的臂骨,因為血肉破碎得太快,骨骼暫且顯得光潔如玉,只有一道略微凹陷下去的擦痕。
“啊!”
呂老橘的慘叫聲響起來的時候,那一刀終於遠去林中,貫穿兩棵大樹,釘在了第三棵樹乾上,直沒至柄。
刀尖從樹身另一側穿出,升起了一縷細煙。
這一刀說是刀,其實用的是槍法。
魚龍相關的神話中,大河之魚逆流而上,魚躍龍門之後,有天火燒其尾,蛻變全身,方能變化成龍。
魚龍槍法中,
有一招“天火燒尾”,招名的靈感,就來源於此,是專門用來擲槍的手段。 槍頭要快到與氣流碰撞,生出一點烈火般的光芒,破空而去時,熱度傳遍頭尾,才算是練成這一招“天火燒尾”!
陳、金、福、呂四人回頭看去的時候,那一面破了洞的鎖鏈圓盾,剛從空中落下。
露出雪地之間,蘇寒山弓步開背,竭力揮臂一擲的身影。
五人對視的刹那,金連城驚怒交加,渾身發抖,尖叫起來:“你做什麽?!”
他說了四個字,陳祖恩已經打出十六顆鋼珠。
這十六顆鋼珠,有的正面打向蘇寒山,被蘇寒山躲過。
有的打上樹木,在樹乾上碰撞之後,不但沒有減速,反而激發出內部功力,加速打向蘇寒山背後、身側,封住他的閃避路線。
還有一種最難提防,是打向地面的,射入了積雪之中,又從雪堆的另一個方位疾射出來。
因為看不到雪堆下的變化,這種鋼珠反射出來的時候,最為突兀。
蘇寒山連連躲閃之間,忽然頭往後一揚,就眼睜睜看到兩顆鋼珠,分別從左右襲來,在他鼻尖前方碰撞。
火星四濺之際,兩顆鋼珠再度折向,分別打向他兩隻眼睛。
陳祖恩從少年時就開始練暗器,青年之後,因為內力進展緩慢,在暗器上投入的精力更多。
號稱“三折八宿天星子”的絕技,遍數整個山陽郡,也沒有哪個山寨沒聽說過。
蘇寒山有金睛眼力,預判之能,也是在險之又險,千鈞一發之際,才來得及雙手上抬,捏住鋼珠。
可他這一抬手,已經不免遮住了自己的視線。
金連城的煙杆一抬,煙嘴裡火星一閃,射出一根無聲無息的“化屍神針”。
山陽郡離海邊不遠,這化屍神針,正是用海中一種大魚的胡須為主材,以人骨屍毒精煉而成,刺破人一點皮膚,立刻就能爛穿一個拳頭大小的洞來。
且劇毒入腦,使人不死先瘋,痛苦無比,最後才化成膿水。
更可怕的是,這種針細如牛毛,破空無聲,就算是天梯境界的高手,僅憑耳力,也不易察覺。
只有發射神針前抬手的這個動作,若被人看到,才容易有所提防。
陳祖恩和金連城平時看似有些爭執,其實配合默契無比。
十六顆鋼珠連打,引對方遮蔽視線,然後化屍神針出手,可謂是必殺之招。
然而他們萬萬想不到,蘇寒山在剛才反水全力一擊之後,又陷入暗器亂射的驚險境地,心神居然依舊能沉靜如月, 沒有放過周邊環境的任何一點細節。
他在抬手捉住鋼珠之前,已經發現金連城手腕微動。
那是想要運功灌入、抬起煙杆的征兆,可離得這麽遠,僅僅抬起煙杆,怎麽傷得到人?
那就必然是從煙杆中發射暗器了。
所以蘇寒山捉住鋼珠時,用的是一股混了羅摩功力的柔勁,鋼珠在他手中停頓,卻跟他皮膚之間隔著一層內氣,依舊在旋轉蓄力。
一抓一甩,快如閃電,兩顆鋼珠先後飛出,都是逆著那煙杆所指的軌跡。
一顆鋼珠碰掉神針,一顆鋼珠直接打在了金連城的煙杆上,把翡翠煙嘴啪啦炸開。
蘇寒山身影掠空,馭氣而動,竟然不比鋼珠慢多少,如一道長虹,急貫而下。
他偷襲造成一死一傷,陣法失效,但至少還有三大高手保持完整戰力,居然敢空手來襲。
這一點,金連城他們也著實意外。
可下一瞬間,他們就明白了原因。
陳祖恩感到一股無形銳意逼近眉心,眼珠一顫,反看林間,只見一個藍袍青年從雪地裡站起,左臂彎曲,右手持一根鋼箭,搭在臂彎上。
福滿堂則驟然回頭,只見武館的院牆外,有儒巾灰衫的身影一晃,手掌已經到了他面前。
周子凡來得這麽快,卻又這麽平靜溫和,像是伸手去摸自家好朋友的寵物一樣,探向福滿堂的心臟。
他的手勢,跟空中悍然下擊的蘇寒山手勢一模一樣。
兩人在這凶險戰場,面朝不同敵人,卻不約而同發出一聲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