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師傅。”吳傾權看著駕駛位上的人，用極為平緩且柔和的語調說出這句話。

　　但請各位注意，假若一個男性並非是你的戀人且性格並非如此柔和，此刻又在用這種語氣說話時，那麽絕非是他突發性的人格分裂了，而是其正在忍耐著你，又因為某些七七八八的原因不能對你動手爆粗。

　　“嗯?有事嗎，客人。”

　　被吳傾權稱為司機師傅的人用比吳傾權更加溫和的語調回應了一句。

　　吳傾權抬起頭，能從出租車頂的後視鏡看到對方同樣在看自己，欣喜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個貨物。

　　吳傾權看到對方這副模樣，內心升起一股煩躁之意，若是曾經的他，這會兒八成已經出聲嘲諷了。

　　“你的眼睛是有什麽疾病嗎?而且不好好看路的話一會兒撞樓上怎麽辦。”

　　只是現在的他早已沒了這種嘲諷對方的樂趣，在林梓欣死後，吳傾權徹底認識到自己和這些瘋子一樣是失敗者，一輩子只剩下自己這條命。

　　他也有過一段時間拚命咀嚼偉大人物的傳記，但當吳傾權徹底認清自己與常人的不同後，他便放棄了這項對普通人而言十分有意義的事情。

　　“你知道嗎。”吳傾權突然伸頭靠近駕駛位長，最終在座椅頂端一側停下，微張的嘴與司機的耳朵之間只剩下幾厘米距離，那是個隨時可以咬掉對方耳朵卻又不容易被攻擊的位置。

　　在後視鏡裡，吳傾權的雙眼似乎有些混濁。

　　“我真的很惡心你們，你們傲慢、自大，且無禮。”吳傾權用緩慢的語速說，用溫和到極致的語氣道，眼白內有仿佛因哭泣而導致的血絲出現。

　　“你們當中的大部分甚至不關心自己所中意的獵物的過往，隻知一味的讓他們感到恐懼。”

　　吳傾權笑了起來，雖然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但在後視鏡內還是顯得那般癲狂。

　　“這太低級了，和偉大的我比起來，你們簡直像是垃圾堆裡覓食的流浪貓，絲毫不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

　　吳傾權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淒慘的白色車燈下，一定距離內的柏油馬路反射出同樣慘白的光來，道路中間的黃線似是一把利刃將其劃為平等的兩份，它並不崎嶇，平整而筆直，兩旁有著扭曲的樹木，遠處除了黑暗之外只有遠方房屋從窗戶透出的燈光，宛若藏於暗中的野獸怨毒饑餓的雙眼，這輛車就像在朝黑暗的地獄駛去。

　　“你們當中的大部分人甚至愚蠢到拿斧頭當武器……這除了說明你們變態到無藥可救外沒有任何意義，遇上些逃跑快或者機靈點兒的，你們拿什麽去對付對方?斧柄?”

　　吳傾權的手此刻正按在司機駕駛位下的斧背上，讓對方打消了假裝換檔抽出斧頭的打算。

　　一滴冷汗從司機的鬢角留下，在出租車的燈光下，他的側臉上汗水閃出晶瑩剔透的色彩。

　　顯然，他沒有帶上備用的武器。

　　接著，吳傾權的聲音恢復了正常。

　　“假如說把這事當做加工藝術品的話，那麽工具應當是便於攜帶、隱蔽性強、容易一擊使對方反抗能力消失又不致命的，例如刀具。”

　　吳傾權向對方解釋起這門學問，也不管他的表情是探究癡迷還是恐懼緊張。

　　“從你這身材來看……”吳傾權的眼睛向下望去，“除非偷襲，否則壓根不可能靠一把水果刀解決一名成年男子，就連那些殺傷力大的武器也都容易因為揮舞速度慢而產生高風險，

真是愚蠢，不懂得增加自身的勝算。”　　吳傾權深吸一口氣，他從車內聞到了薰衣草的淡淡清香，於是誇讚道:“乾的不錯，乾淨的空間的確可以降低人的警惕性。”

　　車輛的行駛速度開始減慢，吳傾權能看到表盤上的指針逐漸轉向十公裡每小時。

　　“你說，假如你就在今天消失，會有哪些人為此感到悲哀?亦或者像是被焚燒掩埋的垃圾一樣，在所有人的視而不見中徹底變為不存在?”

　　吳傾權的語氣中帶上躍躍欲試。

　　“我們先從你那雙讓人討厭的眼睛開始，怎麽樣?”

　　這是壓倒對方的最後一根稻草。

　　此時車輛的時速已經慢到了普通人慢跑的速度，於是司機先是一個急刹，緊接著迅速的拉開車門跳了出去，雙手有準備的護住腦袋，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後快速爬起朝遠處逃竄而去。

　　這一連套的動作十分熟練，看來司機自己也知道可能會碰到惹不起的硬茬，所以在腦內甚至於現實中演練了好幾遍。

　　“對方不可能第一時間打開車門安全鎖，更不可能會冒著風險追上來，還不可能追上已經跑出一段距離的自己。”

　　吳傾權認為這大概就是他心中的想法。

　　很顯然，對方猜對了，在司機逃離之後，吳傾權的臉色恢復正常，慢悠悠地打開安全鎖後拉開車門低頭跨了出去。

　　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深棕色眼珠看向對方逃竄的方向，在無光的夜晚，其中只有一片死寂，他默默無言，接著轉過身去。

　　如果吳傾權吸煙的話，現在應該會叼支煙感慨人生或是想些其他稀奇古怪的東西。

　　與其說對方是被他嚇跑的，不如說這本身就是詛咒的一部分，或許算是神給予他最後的憐憫，一個能保全自己性命的方法。

　　天空中下起小雨，明明先前還算是適宜的溫度，現在卻由於空中夾雜了雨所以散發出絲絲寒意。

　　雨點落於吳傾權肩膀，帶來寒冷的同時讓黑色衣服上染上更加濃鬱的墨色。

　　吳傾權不打算回出租車避雨，那樣只會給自己添麻煩。

　　他就那樣慢慢的向遠方走去，雨水打濕他的黑發，如已經設定好路線的列車般，行駛過眼角向下巴滑落，最終匯聚成水滴，落地。

　　吳傾權不知道自己的在想些什麽，就如那些毫無目標的人般，沒有任何想法的向最後且唯一的避風港走去。

　　晚安，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