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雲州,三陽縣。
此縣三山在北,南面三十裡外有三條河流匯聚,因此得名,雖非雲州州城,卻是雲州南北樞紐,交通要道,是雲州少有人口過十萬的大縣,城頭上有淡淡的青氣籠罩,遠遠看去,仿佛置身於雲霧中一般。
只是此刻的三陽縣處境有些不妙,城外被一座座義軍大營包圍,頗有種黑雲壓城的感覺,但若將視角放進義軍大營中,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義軍的大營有些嘈雜,大量骨瘦如柴的義軍三五成群的靠在火堆旁取暖,眼巴巴的看著不遠處十幾名身強體壯的義軍圍在一口鐵鍋邊,鍋中煮著不知名的食物,食物的味道彌漫在四周。
其中最魁梧的漢子用短刀從鍋中挑出一塊冒著熱氣的肉,吹了幾口,急不可耐的一口咬下去。
咕嘟~
圍在四周那些的義軍不住的吞著口水,眼神也亮了亮,似乎只有這一刻,他們那渾濁的眼睛裡才會透出些許光亮。
漢子看了看四周那骨瘦如柴的義軍投來的目光,眼中閃過幾許得意,大口咀嚼著肉,揮了揮手道:“吃!”
圍在他身旁的義軍這才爭先恐後的從鍋裡撈著東西,有野菜,有面糊,甚至有人撈出樹根來,就算這樣,這些人依舊吃的津津有味。
而那些瘦弱的義軍卻只能這般眼巴巴看著,靠近都不敢。
類似的一幕在義軍營中屬於常態,食物本就不多,接下來隨時可能發生戰事,自然需身強體壯的可以先吃,剩下那些瘦弱的,只能等這些強壯的吃完他們才能吃些殘羹剩飯。
營牆上有零星的義軍在放哨,但眼神卻會不住往營裡看,營裡更是亂哄哄的,甚至不時因為食物爭搶打鬥,若從高空俯瞰,這哪像什麽軍營,說是難民營也沒人懷疑。
但就是這樣一座難民一般的軍隊,卻將三陽縣這麽一座大縣城給圍了。
大營西北角一座營帳中,陸玄盤膝而坐,湧入體內的能量隨著他的引導,最終化作內息滋養著自己的四肢百脈,腹中的饑餓感也隨著這些能量的注入消散了許多。
許久,陸玄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力氣似乎又大了幾分。
握了握拳,陸玄也不知道如今自己的力量到了什麽程度,體內的內息隨著這些時日不斷轉化藥力,感覺已經達到一個極限,快要溢出來了。
可惜,他並沒有繼續修行的法門,如今這內息修行之法,也是得自於起義軍中,想要獲得更高級的,就得立下戰功了。
但這只是明面上的規矩,他能感受到那位督帥對他們這些都統的防備,好似生怕他們將其取而代之一般,就算立下大功,對方也未必會給。
聽著帳外的嘈雜聲,陸玄有些惆悵,也有些茫然。
其實如果有得選,陸玄絕不會選這條路。
穿越後陸玄其實也是有想過走仕途的,畢竟就算這並非華夏歷史上的朝代,但無論風俗還是文化,與華夏古代其實並無太大區別,有著現代見識的他,玩轉這個時代還不是輕輕松松?
顯然,事情不可能這般簡單。
這時代想走仕途要看出身,在現代,就算有各種潛規則,至少還給底層人留了幾分希望,但在這個時代,出身貧寒,想要走仕途,幾乎是不可能的。
別說他沒讀過這個世界的經史子集,就算倒背如流,鄉試你都不一定能過,競爭者太多了。
而更叫人絕望的是,就算你滿腹經綸,
跑去考鄉試並且考得一個不錯的成績,你的考卷絕對會被改名字,或者是縣太爺某個遠房子侄,更有可能是被當做利益交換,成了其他地方乃至朝廷官員子侄的晉身之資。 上輩子經常在電視上看到有人攔轎鳴冤,並且還成功了,現代社會信息發達或許有可能。
但在這裡,抱歉,別說你見不到,就算見到又如何?
官官相護聽來簡單,但深層次來講,你去找的官員,可能就有什麽把柄在你要告的人身上,官場就是這樣,大家互相捏著對方的把柄,倒一個,可能拉出一片,所以遇上這種事,所有官員的第一反應就是摁下去。
沒錯,是所有,數一數華夏歷史上清廉且能做成事的官員有幾個?而從古至今官員又有幾何?
當然,不是說除這些外就一個都沒有了,但大都鬱鬱而終,沒留下名字,也插手不到民生上來,最後能混出頭的,就史書上能看到的那幾個。
萬分之一的概率都沒有,憑什麽落在你頭上?
至於陸玄為什麽這麽清楚?
他之前見仕途難走,便想經商,雖然地位不高,但好歹衣食無憂,走商的時候遇到過這麽幾個寒門學子,年輕時滿腹才華,聞名四方,苦讀十年,滿懷信心想要憑借才華踏上仕途。
可惜無一例外被現實催垮了,有的一蹶不振,有的乾脆直接瘋了。
如果沒有這場起義,陸玄走商或許也能有所成就。
雖然艱難,但送錢、結交人脈這些基本社會生存學他還是會的。
兩世為人,他已經見識過社會的黑暗面,對這種事承受能力是比較強的。
現代社會雖然沒有古代這麽赤裸和凶險,但暗流也不少,想要成事,首先得拋去心中那份純真。
其他不敢說,摸透這邊規則後,混個小富不成問題。
然而歸一教起義了,據說這場起義遍及大半個大乾,幾乎所有地方都有。
至於原因嗎,陸玄大概知道一些,百姓活不下去了,朝廷的賦稅是多少,陸玄不知道,但到了這裡,就是二稅一。
如果只是這樣,雖然稅重,但還是能勉強糊口的,然而縣裡還有各種雜稅,而且越來越多,今年聽說天都要建鴻儒碑延續文脈。
朝廷政令有沒有因此加稅不知道,但地方上自然又多了一項收稅的理由,皇權不下鄉,到了地方上,還不是縣老爺一句話的事,真別把縣太爺不當回事兒,在信息不發達的時代,那就是百裡之地的皇帝。
但對百姓來說,朝廷要延續文脈跟他們有什麽關系?活都活不了了, 誰還管你文脈延續?
這場起義有些偶然,也是一場必然,如果其他地方也跟這三陽縣差不多的話,沒有歸一教,也會有太平教、真理教之類的出現,只是沒想到規模竟然如此浩大。
自己因為是‘主動’獻上家財支持起義大業,而且力氣大,身量高,外形在一群長期吃不飽飯的義軍中屬於鶴立雞群的那種,當了個小頭目。
幾場仗打下來,隨著逐漸適應戰場,敢打敢拚,吸引了一批班底後,成了這支軍隊僅次於督帥的都統。
當然,同樣的都統還有三十幾個,每個人手底下都有一票人,義軍的整體框架就沒立起來,其他都統整天想的就是拉人、拉人再拉人。
似乎從沒想過人拉來以後的事情。
陸玄此前雖然沒學過什麽兵法,但最基本的道理還是明白的,人招來了,你得養吧?
不給錢也得管吃,吃從哪兒來?
搶是一個來源,但隨著歸一教起義逐漸浩大,人滾雪球般越來越多,那些富戶也不是傻子坐在家裡等你來搶,早早舉家逃到了城裡,這也是這次他們圍攻三陽縣的原因。
周圍能搶的地方都搶過了,再不找到新的進項,這支看著規模浩大的義軍,可能轉眼間便要分崩離析。
“兄長~”
隨著一道略顯委屈的聲音,帳簾被人挑起,一名少年鼻青臉腫的進來。
“嗯。”陸玄聽到聲音,略顯冷漠的臉上多了幾分暖意,只是當他看到對方臉上的傷時,臉上的暖意頓時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