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韌之鋼·964年8月】

　　“....澤拉托....尊敬的澤拉托?”

　　“....”

　　“(大聲地)尊敬的澤拉托！”

　　“哦！噢——威廉....你有什麽事?”

　　“尊敬的澤拉托，請原諒我的冒犯，我沒有遇到學術上的難題，只是....對你的狀態表示擔憂。”

　　“我?我....(冷漠地)沒什麽可擔憂的，做好你自己的事，威廉。”

　　“....是，尊敬的澤拉托。”

　　“等等，回去告訴其他人，我沒有時間再來教導你們，我有更重要的事來做，現在你們可以自由離開我的教室，我不會追究，如果有人追問，你們可以說出教室裡的一切見聞，這樣或許有助於你們加入其他教室。”

　　“什麽?等等，尊敬的澤拉托，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威廉，如果繼續留在這裡，我一輩子也不可能超越我的父親，他太老了，天賦無法彌補兩千年的經驗....但還有一個辦法，我不能永遠活在他的陰影下。”

　　“我們的營地在群山中間，在原本的山道廢墟裡，大人，那是我們山民的最高傑作，一代又一代先祖將他們的智慧銘刻在岩壁上，直到現在還保護我們免受外鄉人的巫術侵擾——”

　　一聲急切的呼喊打斷了他的話:“托爾瓦爾！”

　　“來了！”

　　這年輕的男人呼吸一滯，驕傲的吹噓神色瞬間變為緊張不安，他倉促地對米莉亞行了一禮，甚至來不及道別就匆忙跑向同伴。

　　那是個強壯的男人，在戰鬥中被長釘洞穿兩次，但現在，他身上至少有三倍於這個數字的傷口正在滲血，托爾瓦爾熟練地掏出匕首，將那男人的外套切開，一邊大聲命令:

　　“格隆——格隆！呼吸！醒醒！我們快到了，堅持一下！”

　　外套被切開後，米莉亞就看見了那男人身上的繃帶，一些顯然是老的，纏繞得又緊又密，但還有些明顯是新的，纏繞的方式也不同尋常，不像這時代絕大多數的人一樣隻管堵住傷口本身，而好像經過專業訓練，他們知道血管的位置，知道怎樣最能止血。

　　那男人身上的傷口遠不止十個，四肢的繃帶依然忠實地發揮著作用，但他軀乾所受的創傷卻在惡化，暗淡的深色區域逐漸擴散，不論從顏色還是出血速度來看，這男人已經命不久矣。

　　即使排除戰鬥中受的新創，剩下的傷口也足以致人死地，很難想象這男人剛剛還參與了一場激烈的戰鬥，甚至成功幸存。

　　“格隆！”

　　那男人依舊沒有反應，托爾瓦爾緊咬著牙，最後高舉右手，正當他打算揮下的時候，一支纖細的圓杆穩穩擋住了他的手——他驚愕地回頭，卻看見了那個戴著烏鴉面具的女人，她強大的魔力附著在脆弱的箭矢上，讓它變得比鋼鐵還硬，與此同時，她的手裡還握著一張奇跡。

　　那卡片和他先前見過的都不一樣，它的邊框是灰色，奇跡上的繪畫簡單又寫實，但確實有效，在那道暗淡的光輝籠罩下，格隆的狀態正在恢復，他的胸廓重新開始起伏，裸露在外的微小傷口也肉眼可見地開始愈合，雖然沒有痊愈，但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撐到返回山道了。

　　治療奇跡——

　　托爾瓦爾的眼中閃爍著羨慕，隨後是貪婪和渴望，但最後，他只是深深地低下頭，真心實意地向那個黑袍人道謝:

　　“感謝您的仁慈，大人。”

　　米莉亞沒有回答，而是又治療了幾個命懸一線的人，緊接著，在短暫的猶豫之後，她收回了箭矢，卻把奇跡放在了托爾瓦爾面前，讓它緩緩飄落。

　　這是在很久之前，她第一次帶領自己的小隊走出阿塔波斯的時候，從學院裡領取的物資之一，導師允許每支小隊帶上盡可能多的物資，所以她準備了上百張治療奇跡....即使這並不珍貴，也是導師給她的禮物，直到松手前的最後一刻她都仍有些猶豫。

　　不過很快她就說服了自己——她已經有了更有意義的禮物，而且這些人比她更需要這張奇跡，如果導師知道了這件事，想必他也會開心的。

　　看著那張自由飄落的奇跡，再看著那個逐漸走遠的背影，托爾瓦爾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來不及道謝，他先是下意識地撲向那張單薄的卡片，顫抖著感受它的重量和大小，等他回過神的時候，那名慷慨的女士已經走遠了:

　　“謝謝....謝謝你！”

　　也許是沒有聽見，米莉亞沒有回答，這短暫的插曲顯然讓山民們意識到了威脅，卻又不得不按照鐵片上顯示的消息躲開危險區，並避開沿途被驚動的巡邏隊，在大約八十分鍾後，他們才重新回到了山腳下，並掀開一塊被魔法和技巧雙重保護的小門，鑽進了山腹。

　　和想象中不同，這個地方並不狹小，也不幽暗，岩壁上刻著密密麻麻，深奧強大的魔法，不僅支撐著山道，使它免受重力或其他因素的破壞，也提供了必要的照明。

　　“到這裡就安全了，大人，那些外鄉人沒法在山道裡找到我們，也不可能摧毀整個南部山脈，他們的巫術沒法觸及這裡，群山的先祖會保護我們。

　　托爾瓦爾虔誠又迷戀地把臉貼在岩壁上，有幾個人也做出了和他一樣的動作，他們在這裡短暫地停留了一會，直到托爾瓦爾又發出新的命令:

　　“請跟我來，大人，我們的營地就在裡面。”

　　米莉亞皺著眉，沉默地點了點頭，這地方總讓她感到不安全，她親眼見過那些外鄉人手裡最強大的力量，連種刺眼的白光連導師的護盾都可以摧毀，山脈本身根本不值一提，一但那些外鄉人拿出曾經在芬西用過的武器，她們連逃跑的地方都沒有。

　　沿著山道前進，她們在路上又經過了幾個哨卡，每個士兵的身上都帶著傷，血腥味輕易出賣了他們的位置，最後，在山道深處，她們終於看見了托爾瓦爾的藏身處。

　　看得出來，早在設計之初，山民們就考慮到了進入山道避難的可能，但他們還是低估了如今遭遇的困境，山道深處的幾個居住點只能容納極為有限的居民，大多數人不得不蜷縮在通道裡，讓寬敞的山道變得狹窄，甚至寸步難行。

　　通道遠方傳來濃鬱的惡臭，顯然這裡的衛生狀況不容樂觀，托爾瓦爾只能把傷員放在盡可能遠的地方，但這看起來也無濟於事，那位神秘的女士就在傷員們附近，作為對她的尊敬，她擁有一個獨立的山洞，隊伍前進時的微風繞過垂簾，回來時已經混合了許多味道——草藥的苦味，血腥味，火焰燒灼金屬的味道，還有一種奇特的花香味。

　　看到那個山洞後，托爾瓦爾臉上掛起了敬畏的神色，他做了個手勢，於是他的同伴們開始輕輕把傷員放在旁邊的擔架上，他本人則是轉過頭小聲地請求:

　　“莎莉大人正在祈禱，能否請您——”

　　在他說話的時候，洞穴裡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很快，一個乾瘦的中年女人撩開了吊簾，她顯然聽到了山道裡的動靜，卻似乎沒有看見躲在陰影裡的米莉亞，只是急切地對托爾瓦爾說:

　　“回來了，快，把傷員帶來....愣著做什麽?”

　　這中年婦女看起來沒有什麽力氣，但她卻成功推開了身著重甲的托爾瓦爾，然後蠻橫地一頭撞向通道內部，也直到這時，她才突然意識到旁邊還有其他人存在。

　　“你是誰?別擋我的路！你怎麽還戴著....”她顯示憤怒地呵斥，隨後，她似乎適應了山道裡的亮度，也逐漸看清了米莉亞的打扮，於是她突然變得有些疑惑:

　　“這個面具....”

　　她終於想起了什麽，表情先變得驚喜，又很快轉回擔憂，急切地說:“我向你道歉，大人，但能不能讓開，那些傷員需要幫助，我——”

　　“我已經幫過他們了，他們可以等等，”米莉亞乾脆利落地拒絕了她的請求，這的確是名貨真價實的魔網使用者，在魔網上，她被標記為一名二階的聖人:“進去談。”

　　這女人看起來已經有四五十歲，但應該不是導師的學生，因為她對這個人沒有印象，魔網裡也沒有記載，正因如此，她才對這裡更感興趣。

　　她的話輕易取得了對方的信任，這一過程比米莉亞自己想的還要簡單，在聽見她的解釋後，那個女人顯然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快請進，大人。”

　　“等等！莎莉女士....”

　　面對欲言又止的托爾瓦爾，莎莉先是有些疑惑，隨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先小心翼翼地看了米莉亞一眼，才語氣恭敬地解釋:“別擔心，王子，這是聖女的朋友，我聽她提起過這個面具——快請進，大人。”

　　這樣一來，她就知道了這個人的來歷，跟著莎莉走進山洞，她先是緊張地為米莉亞安排了座位，然後才小心謹慎，虔誠鄭重地從她的長桌上取下一個小盒，裡面裝著一支嬌嫩而鮮豔的黃色野花，似乎正是山洞裡清香的源頭。

　　“這是聖女殿下給我的信物，她祝福這朵花不會腐敗，還說這能證明我的身份，大人....”

　　她沒有說謊，透過魔網，米莉亞還能看到薇薇安在花上的留言——

　　【致魚骨鎮的莎莉夫人，你的勇氣和善良換來了新的希望， www.uukanshu.net 願你實現理想，不負聖人之名】

　　這不像鼓勵，反而像墓碑上的銘文，莎莉也能閱讀花上的留言，但恐怕她早就做好了準備，米莉亞的指尖撫過花瓣，將它輕輕按下又松開，最後鄭重地推回莎莉的方向:

　　“我看見了，這是薇薇安的留言。”

　　莎莉夫人顯然松了口氣，她臉上第一次露出疲憊又擔憂的神情:“那就好，大人。”

　　“你怎麽會在這裡?你們不是正跟著薇薇安前往雷克西昂嗎?”

　　事實上，她真正想問的是對方為什麽要脫離薇薇安的庇護，但對方卻連表面上的問題也沒有回答，只是苦笑著彎下腰，卑微地懇求:

　　“在那之前，能不能先聽聽我的話，大人?我不停地向金鴉神祈禱，每天每夜都在救治傷員，但這裡什麽也沒有....藥物，食品，戰士，書，你也看到了外面的情況....大人，看在聖女殿下，還有金鴉神的份上，能不能幫幫我們?”

　　莎莉的話讓米莉亞皺了皺眉，她在用導師的名義威脅自己?她沉默了幾秒，不滿地盯著這畏懼又強硬的女人，最終，她還是承認了對方的勇氣。

　　“金鴉神是我的導師，他給我們的命令是撤離，我們沒法幫你對付那些外鄉人，”

　　滿意地看到對方臉上的失望，以此作為懲戒之後，米莉亞才鄭重說出了下半句:

　　“但我們不會見死不救，以金鴉神的名義，我們會盡力為你們提供其他幫助——我們可以幫你們撤離山道，抵達安全的位置，這就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