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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華彩》第294章 只怕是被人害死的
   第294章 只怕是被人害死的

  賈母聽罷頓時蹙著眉頭好半晌沒言語。

  不問也知,李惟儉將李紈與賈蘭一並接到伯府,這是防著與賈家撕破臉,王夫人惱羞成怒之下在背地裡對這二人下黑手。

  賈母雖覺李惟儉此番實在小題大做,卻也從這等果斷中知其決絕之意。

  賈赦、邢夫人那二人可存過好心思?自打眼瞅著儉哥兒發跡了,便一門心思的算計起來。前頭儉哥兒瞧在賈家、李紈的情面上一直隱忍,待那二人欲將迎春嫁了去,儉哥兒這才惱了!
  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賈母雖心下淒涼,卻也不禁松了口氣。暗自慶幸好在這大兒子去得早,不然來日待賈母自己個兒眼睛一閉,這賈家兩房還不知鬧成什麽情形呢!

  至於王夫人的心思,賈母也大抵能忖度出來,不過是推諉出去,不想自公中出銀子為大房了結這等醃臢事兒罷了。

  偏這王夫人是個眼界好似針鼻兒般的,只是算計那些蠅頭小利,又一門心思為自己那一房謀利,為了些許銀子怎能就與儉哥兒鬧翻了?

  如今倒好,儉哥兒真真兒是惱了,此番大有與賈家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本該是賈家來日臂助,如今卻反目成仇,這叫賈母如何能忍?
  且賈母心下早就對王夫人不滿了。

  那王夫人不過是表面上孝敬,私下裡算計。襲人本是賈母派給寶玉的丫鬟,如今卻不聲不響被王夫人收攏了去;

  前頭建園子,非但從賈母這兒搜刮了,連外孫女黛玉的嫁妝也一並用去了。十來萬的銀錢說用就用,如今卻扯著寶釵說什麽金玉良緣!
  薛家不過是皇商,如今皇商底子都沒了,說白了就是一介商戶。錯非薛姨媽姓王,王家還有王子騰這個兄長在,你看賈家搭理不搭理薛家?
  樁樁件件的日積月累,賈母心中又如何沒有怨氣?當下賈母心中暗忖,這儉哥兒須得轉圜一番,料想自己個兒賣了老臉,儉哥兒也不會多說什麽。如此,正好趁機將那王夫人敲打一番。

  因是賈母便道:“罷了,這兩日家中事多,且待報喪後尋個日子,我與儉哥兒好生說說吧。”

  鴛鴦當即應下,暗地裡長長松了口氣。她是賈家家生子,又是老太太身邊兒的貼身大丫鬟,前頭更拜了湘雲為主母,若兩家果然鬧翻了,她又如何隨著湘雲嫁過去?
  如今瞧老太太的心思,大有緩和之意,鴛鴦這才放下心來。心裡不由又想,說不得湘雲那邊廂如何掛念呢,總要去言語一聲兒才是。

  賈母此時又道:“東院如何了?打發個人過去瞧瞧,問問璉兒可回來了?”

  旁的都能暫且按下,唯獨這襲爵一事尤為要緊,耽擱不得半點、馬虎不得一分。

  鴛鴦應下,緊忙打發了琥珀往東院兒尋去。隨即又服侍著老太太去臥房休息,鴛鴦尋了個空方才往大觀園而去。

  這會子李惟儉與王夫人在大花廳鬧翻一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鴛鴦往怡紅院來的時候,得了信兒的寶釵已然到了怡紅院尋湘雲說話兒。

  前頭聽聞姨娘與儉四哥鬧將起來,惹得儉四哥拂袖而去,寶姐姐頓時心下覺得不妥。

  時至今日,寶釵又如何不知李惟儉早就今非昔比?伯府每日門庭若市,鶯兒聽了賈家下人說嘴,每每便來與寶釵言說。這也就罷了,那薛蟠如今還不認為當日之舉是錯的,隻變著花樣誇讚李惟儉在外頭如何有臉面。

  這等新貴,聖人寵信,朝中權臣回護,正是風頭正勁之時,又哪裡敢輕易開罪了?

  且大老爺之事,若儉四哥有三分錯處,大老爺與邢夫人倒是錯了七分。這般情形,隻眼看著大房與儉四哥鬧騰就是,何至於自己個兒就下了場?

  如今惹的老太太好一通呵斥不說,那儉四哥不與大太太計較,反倒與姨娘鬧了起來。這可真是……得不償失!
  寶姐姐心下暗忖,長輩當面自己不好言說,那儉四哥近來怕是也不會來家中,為今之計不如尋了湘雲說和說和,也好轉圜一番。

  因著賈赦喪事,大觀園中不少婆子都被抽調去了東院兒,因是這會子怡紅院門前並無丫鬟、婆子看護著,寶釵徑直進得內中,遙遙便聽湘雲與翠縷說著話兒。

  那翠縷憂心忡忡道:“大姑娘啊,再如何也不好當面頂撞了太太。如今是太太當家,這往後若是——”

  隨即就聽湘雲辯駁道:“那又如何?太太當家也不能不講道理。東院兒什麽情形誰不知道?我說句不好聽的,只怕不見得比那寧國府乾淨。這幾年下來儉四哥顧念親戚情分,一直忍讓著,不想東院愈發得寸進尺。”

  翠縷便道:“說來也是儉四爺與二姑娘之事……大姑娘就沒多心?”

  湘雲毫不在乎道:“說起來二姐姐還在我前頭,要不是李祭酒不答應,只怕如今都沒我這一遭了。再說儉四哥為著二姐姐衝冠一怒,也是舍不得情分。要是如今儉四哥對二姐姐不管不顧,我反倒要多心呢……怕往後儉四哥也學著那些壞的,沒了情意。”

  映雪就道:“這話都讓姑娘說了,我倒是不知如何說了。若果然惡了太太,姑娘大不了領著我們往忠靖侯府去就是了。”

  “就是,大不了就去三叔家裡。”頓了頓,湘雲又苦惱道:“只是可惜了,還不曾與姊妹們耍頑夠,說不得就要走了。”

  寶釵聞言頓時笑道:“雲丫頭要往哪裡走?”

  說話間進得內中,就見湘雲坐在左邊廂軟榻上,正癟嘴蹙眉撥弄著後頭的懸瓶。

  見得寶釵到來,湘雲趕忙笑著迎了:“寶姐姐怎麽來了?”

  寶釵便嫻靜道:“我若不來,只怕你又要多心。”

  說話間二人並肩在那軟榻上坐了,寶釵便低聲勸慰道:“方才儉四哥與太太又鬧了一場,雲丫頭可知道了?”

  湘雲苦著臉頷首,道:“聽了一嘴,也不知太太是如何想的。”

  寶姐姐冰雪聰明,如何不知王夫人是不想出那筆銀子?這些時日王夫人面上雖不曾顯露,依舊將寶釵帶在身邊兒教導著,可心思敏銳的寶姐姐又如何感知不到王夫人心緒轉變?
  抄撿了賴家,其後追繳又得了一筆銀錢,算算典賣出去大抵剛好夠還薛家那五萬兩銀子的。這王夫人心下不免又來了心氣兒——大抵想著來日寶玉便是國舅,總不能娶個商戶女子為妻,打算還了薛家欠帳也好另謀親事。

  此事便是連薛姨媽也瞧出了端倪,因是這幾日時而便過問王夫人可曾冷淡了寶釵。寶釵隻故作不知,行事一如往常,心下卻不大在意——還了欠帳又如何?賈家如今拋費日高、入不敷出,又不知節省,但有事項一準兒又來尋薛家拆借。

  因為寶姐姐這會子也沒算計心思,隻一心打圓場道:“大老爺剛去,姨娘這心中難免有些亂。又信了大太太的話,一時說錯了話也是有的。

  再者,儉四哥此番雖是出於氣憤,可難免有三分錯漏。兩邊廂都是心氣兒不對,湊到一處可不就要鬧了起來?”

  湘雲頷首道:“寶姐姐說的在理。”

  寶釵又道:“要我說,這裡頭也怪雲丫頭你。”

  “哈?”湘雲懵然道:“怎麽又怪上我了?”

  寶釵就道:“姨娘先前不過是說了一嘴,過後記不記得都是兩說,偏你頂撞了一嘴,姨娘可不就記在了心上?氣悶之下,見了儉四哥難免就想起方才情形,可不就吵吵起來了?”

  湘雲蹙著眉頭總覺得哪裡不對,可思量起來又覺寶姐姐說的在理?
  不待湘雲尋思過來,寶姐姐就道:“這會子都在氣頭上,咱們也勸說不得。方才老太太說過姨娘了,不過是拌幾句嘴,難道這親戚還不做了?回頭啊,雲丫頭不妨私下勸勸儉四哥,兩邊廂各退一步,這漫天的雲彩就散了。”

  湘雲猶疑道:“我,我如何能見儉四哥?”

  下過小聘,湘雲便是閨中女子,莫說是外男,便是未婚夫也不好再見。

  寶姐姐就笑道:“這禮教都是導人向善的,雲丫頭又沒想著作惡,略略壞一回規矩又能怎樣?”

  湘雲這會子雖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可一提及要見李惟儉,便不由得霞飛雙頰,紅著臉兒說不出話來。

  正當此時,外間簾櫳一挑,鴛鴦行了進來。搭眼一瞥眼見寶釵也在,便笑著與二人打了招呼。

  湘雲又迎過來道:“鴛鴦姐姐尋我有事兒?”

  鴛鴦心思快,面色如常笑道:“老太太方才打發我往伯府走了一趟,打算請儉四爺過來說和一番。我怕雲姑娘多心,便來告訴一聲兒。”

  湘雲頓時松了口氣,笑道:“姑祖母果然是明事理的。”

  當下鴛鴦也不好多說,朝著寶釵頷首道:“就這麽點事兒,老太太還等著我去伺候,兩位姑娘留步,我先走了。”

  鴛鴦匆匆而去,寶姐姐略略盤桓一會兒,也起身離去。

  待內中只剩下主仆三人,湘雲便道:“映雪,你說方才寶姐姐說的可是在理?”

  就聽映雪嗤笑道:“怕是沒道理。”

  “啊?怎麽說?”

  映雪就道:“伯爺行事素來穩妥,又哪裡用寶姑娘教著如何行事?大姑娘不知伯爺所思所想,貿貿然去說和,說不得便會引得伯爺心下不痛快呢。”

  “這樣啊——”湘雲蹙著眉頭愈發煩躁,想想寶釵與映雪所說言語,隻覺得都有道理,偏生一時間不知該聽誰的好。

  小姑娘心下暗忖,可惜方才寶姐姐也在,不好與鴛鴦多說。鴛鴦素來是個穩妥的,問她定會得個好主意。

  瀟湘館。

  衛菅毓教導了須臾,便起身離去。黛玉坐在炕沿上仔細繡著帕子,面上淡然,瞧不出心中所想。

  紫鵑湊過來略略觀量了,小意說道:“儉四爺果真是個有情義的,為著二姑娘竟與太太鬧翻了。來日若姑娘有事,說不得儉四爺能將這天都給捅個窟窿呢。”

  黛玉停下手中活計,乜斜了紫鵑一眼,說道:“無怪外頭都說我小性兒,連你都覺著我小性兒,可見我這眼裡真真兒就容不得旁人了。”

  紫鵑湊過來笑道:“姑娘哪裡就小性兒了?算我方才多嘴了……我這也是怕姑娘多心嘛。”

  黛玉放下帕子道:“我為何要多心?儉四哥與二姐姐先前便是那般,錯非機緣巧合,說不得就——”說不得就沒湘雲什麽事兒了。

  頓了頓,黛玉又道:“大太太情急之下說出那般話來,也算情有可原。”

  紫鵑道:“是了,誰也沒說大太太的不是。只是古怪,不知為何太太上了心,趕上這會子與儉四爺鬧了起來。”

  黛玉冷笑道:“還能為何?舅母早前就瞧著儉四哥不順眼了。”

  先前李惟儉沒來前,寶玉哪兒哪兒都是好的;有道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李惟儉一來,頓時將寶玉襯得一無是處。王夫人幾次三番陰陽怪氣,瞧著李惟儉不順眼,黛玉又如何不知?

  此時就聽腳步聲匆匆,雪雁快步進來道:“姑娘,說是伯府將大奶奶接了過去,連蘭哥兒也一並留在伯府了。”

  黛玉略略思量,便道:“無妨,儉四哥心中有數。”

  雪雁急切道:“這要是兩邊廂斷了往來,姑娘往後的日子可就難了。”

  早前黛玉在賈家,雖吃穿用度不曾短過,瞧著好似比寶玉也不差,可實則內裡千差萬別。到底不是自己個兒家中,尋常吃用也就罷了,如那人參、燕窩等滋補之物,差了年份、品級,用起來的效果自然差別極大。

  便是那先前一直服用的人參榮養丸也一直時斷時續的,如今思來,可謂‘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自打有了李惟儉,情形大不相同!私下裡,紫鵑每回出去,那晴雯都會大包小包的遞送過來給黛玉的物件兒,吃的、用的、玩的、滋補的,無所不包,全然不用紫鵑再費心思與庫房討要。

  又有銀錢襄助,便是一時間短了,隻管使了銀錢自庫房取用便是。這二年下來,黛玉自覺從未如此心緒順暢過。

  聽聞李紈與賈蘭都被接去了伯府,黛玉心下略略訝然,轉念便覺此舉或為朝賈家施壓,斷不至於就此撕破臉。因是便笑道:“不想儉四哥也會鬧脾氣。”

  雪雁蹙眉道:“姑娘啊,這般大事你這會子怎地還不上心?”

  黛玉笑道:“我為何要上心?不過是鬧了脾氣,說不得過幾日就好了。就算不好,儉四哥也定會為我打算好的。”

  雪雁眨眨眼,禁不住嗔道:“姑娘如今真真兒會偷懶,竟將什麽都拋給了儉四爺。”

  黛玉笑而不語。她與李惟儉情投意合,內中情意又豈是外人能知曉的?

  ……………………………………………………
    竟陵伯府。

  馬車自角門入內,不待仆役送上矮凳,簾櫳挑開李紈便行了出來。

  她先前在王府教導郡主李夢卿讀書,跟著得了信兒,家中大老爺竟過世了!當下尋了次妃告假,急忙忙往榮國府趕來,不想半途被吳海寧攔住,隻說寡嬸劉氏身子不大好!
  李紈唬了一跳,隻道嬸子劉氏病重,當下匆忙便往伯府而來。待踩著矮凳下得馬車來,進得儀門便見寶琴與李紋一道兒迎了過來。

  李紈緊走兩步,一把扯住李紋道:“你娘如何了?”

  李紋笑道:“方才吃過湯藥,這會子睡下了。太醫說不過是偶感風寒,用幾副藥大抵就好了。”

  李紈頓時怔住:“嬸子……無大礙?”

  李紋嫻靜搖頭,寶琴在一旁道:“大姐姐,嬸子並無大礙。倒是四哥哥與賈家鬧了個紅臉兒。”

  “啊?”李紈緊忙過問情由,待寶琴將來龍去脈說清楚了,李紈頓時蹙眉心亂不已:“這……好生生的怎麽就鬧起來了?”

  一邊是婆婆,一邊是親兄弟,夾在當間兒,李紈自是難受的緊。

  寶琴就勸道:“四哥哥說了,此番不過是讓賈家知道知道厲害,倒沒旁的心思。”

  李紈道:“都是親戚,這般鬧得實在不成樣子。太太那話不對,可儉哥兒此番也有些過激了些。”

  寶琴卻笑眯眯道:“我聽傅姐姐說,這幾年因著大姐姐與蘭哥兒,四哥哥一向對賈家百般忍讓。只是泥人兒尚有三分火氣呢,更何況是四哥哥?若我說,鬧一鬧也好,免得有些人心下沒個眉眼高低的,看不出風色來。”

  李紈依舊蹙眉不已,李紋便在一旁說道:“大姐,儉四哥今時今日位份非同尋常,當朝首輔見了只怕也要禮讓三分。那王夫人有何德行,竟敢當面直叱儉四哥?此番不借機拿捏一番,來日還不知有多少窩心事兒尋上門來呢。”

  李紈這才心下釋然,道了聲‘原是如此’。

  又聽寶琴說道:“這便是‘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說句不好聽的,若果然鬧掰了又怎樣?四哥哥強留了大姐姐與蘭哥兒在家中就是,且看那王夫人有何臉面來強索。”

  李紈忽而想起當日母親梁氏所言:伱兄弟如今便是你的膽氣。

  如今想來正是此理。有著儉兄弟支撐著,李紈又何懼那王夫人的冷言冷語?心下想了個分明,釋然之余,李紈便道:“琴妹妹與二妹妹都是鍾靈毓秀的女子,這心裡頭想的可比我還明白。罷了罷了,就由著儉哥兒鬧騰吧。我先去瞧瞧嬸子。”

  當下李紈等往後頭小院兒而去,自是不提。

  ……………………………………………………

  榮國府東院兒。

  琥珀來了一回,賈璉卻不曾回來。這會子邢夫人也回來了,與王熙鳳商議著料理喪事。

  這與親朋故舊報喪之事,須得定下日子再說。老爺賈政如今為學政,須得趕緊書信一封告知其奔喪。賈珍、賈蓉雖一南一北遠隔千萬裡,也要寫書信告知了。

  除此之外,往朝廷報喪,與五軍部、吏部交涉,請欽天監定下日子,再請和尚、道士做法事,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好在鳳姐處置過兩樁喪事,此時也算經歷過了,處置起來極為得心應手。

  這婆媳二人正商議著,王善保家的忽而慌慌張張而來,入內來不及見禮,慌忙道:“太太、奶奶,琮哥兒不小心碰了下壽材,老爺口鼻間竟沁出血來了!”

  “啊?”邢夫人頓時慌了神兒,隻道是賈赦死不瞑目,一時間兩股戰戰沒了主意,隻往王熙鳳這邊瞧過來。

  王熙鳳從不信鬼神之事,暗忖這定然是因著大老爺磕了後腦海,這會子淤血自口鼻流了出來。說不得那驗封司帶著仵作過會子就要登門,可不能讓人瞧出破綻來,不然賈璉還如何襲爵?

  因是鳳姐豁然起身,罵道:“你也是辦老了事兒的,不過些許小事兒一驚一乍作甚?”

  說話間起身便往外行來,到得廳堂裡一瞧,那壽材中的賈赦果然口鼻流血。王熙鳳也不避諱,扭頭觀量迎春與賈琮二人,便見二人都駭然不已,那賈琮更是嚇得掉了眼淚。

  心下厭嫌之余,王熙鳳徑直叫過婆子來,吩咐道:“老爺中風而死,想來這會子流的不過是淤血,快尋了帕子為老爺擦拭乾淨。”

  那婆子戰戰兢兢應下,緊忙尋了帕子仔細擦拭了。王熙鳳尤不放心,生怕來者嗅到血腥味,又緊忙打發人尋了熏籠來,點了冰片這才遮掩住血腥味。

  方才忙活過,外頭便有婆子回話道:“二奶奶,二爺領著驗封司與五軍部的人來了。”

  這勳貴襲爵尤為繁瑣,太宗時定下儀製:公、侯、伯病故,必先奏請殯葬,方許襲爵,違者,參奏治罪。

  前代勳臣故去,須得請了仵作來驗明死因。待驗明無誤,方才任其家中安葬。與此同時子孫奏襲,驗封司、五軍部一並勘驗,待勘驗無誤方可準其襲爵事。

  鳳姐這會子心下忐忑,生怕那賈璉就此壞了事,卻因不好與外男相見,隻得往後頭避去。

  王熙鳳與邢夫人躲在房裡,隔著碧紗櫥聽得腳步聲,隱約瞧見賈璉引著牛繼宗與一名主事進了廳堂裡。

  那牛繼宗上前瞧過一眼,歎息道:“不想恩侯兄竟就此故去了,璉哥兒還請節哀。”

  賈璉忙道:“父親屢次中風,前幾日方才略略好轉了,不想今日竟去了。”

  那牛繼宗蹙眉頷首,轉頭與那主事道:“快些勘驗了正身,不好耽擱了人家治喪。”

  那主事應下,上前觀量了一眼壽材裡的賈赦,又叫過仵作來。仵作上前先取銀針刺喉,又刺肺腑,抽出來後眼見銀針不曾變化,便與主事道:“回主事,賈將軍並非死於中毒。”

  那主事隻擺了擺手,仵作便又來翻動屍身,一旁的賈璉看得心下急切,生怕被那仵作發現了端倪。情急之下,禁不住與牛繼宗道:“世叔、孫主事,不妨讓仵作先行勘驗著,家中備了茶水,還請二位往前頭稍坐。”

  牛繼宗道:“也好,方才來得及,這會子口渴的緊。孫主事說呢?”

  那孫主事拱手道:“在下但聽吩咐就是。”

  當下三人往外頭行去,賈璉心下一動,緊忙朝著門口候著的小廝連連使眼色。奈何那小廝不知內情,隻眨巴著眼睛不明所以。

  賈璉心下哀歎,罷了,但看命數吧!

  卻說那仵作翻動手腳身軀,眼見並無外傷,便要去翻動屍身頭部。碧紗櫥裡的王熙鳳瞧得心急如焚,莫說是鳳姐,便是邢夫人這會子也急了。

  此事若揭開,賈璉擔著弑父的罪過,自是得不了好兒。她幫著隱瞞又豈會得了好兒?當下急切一扯王熙鳳衣袖:“鳳哥兒!”

  王熙鳳咬了咬牙,當即邁步而出。冷著臉朝那仵作道:“仵作稍稍勘驗過了便算,不好再攪擾我那公公。”

  “這——”仵作趕忙拱手道:“——非是小的多事,實在是朝廷規製,小的不得不遵循。”

  王熙鳳就道:“法理不外人情,大老爺屢次中風又做不得假,又不曾中毒,莫非還能死於非命不成?”

  “這位奶奶說的是,只是小老兒——”

  “呵!”王熙鳳冷笑一聲道:“你所求為何當我不知?罷了,如今家中多事,不好與你計較。若換在旁的時日,定要你知道知道得罪我們家是個什麽罪過!平兒,給他取二十兩銀子來。”

  平兒應下,緊忙將四枚銀稞子送上。主仆二人向來有默契,鳳姐唱了白臉兒,平兒自然要唱紅臉兒。

  將銀稞子交與那仵作後,低聲道:“快拿著吧,那差事大略勘驗過就算,我們奶奶這會子正惱著,真要是記恨上了,來日你還能得了好兒?”

  仵作得了好處,且大體已然勘驗過,頓時沒口子得朝鳳姐打躬作揖:“奶奶寬宥,小的也是遵令行事,並非有意冒犯。”

  王熙鳳眉毛一挑,道:“少在這兒胡唚,拿了銀子快走,免得在跟前兒礙眼!”

  仵作應承連連,揣了銀子一溜煙往前頭尋去。

  待瞧著其走遠了,王熙鳳方才長長出了口氣。心下暗忖,這爵位……大抵是保住了?
  轉過頭來往壽材裡一瞥,卻見那賈赦口鼻處又溢出血跡來,惹得王熙鳳蹙眉腹誹,這個大老爺,便是死了都不讓人安生!
  卻說前頭偏廳裡,牛繼宗大馬金刀喝著茶水,與賈璉說著話兒,那孫主事自恃文武殊途,也不搭茬兒,隻自顧自的品著香茗。賈璉一邊廂應對著牛繼宗,心下卻坐立難安,生怕一會子那仵作勘驗到賈赦後腦海的傷勢。

  耳聽得腳步聲,賈璉頓時怔怔看向門口,便見那仵作貓著腰進得內中,朝著眾人打躬道:“回伯爺、大人,小的已勘驗過,賈將軍乃是病故,並非死於非命。”

  牛繼宗隻道尋常,頷首道:“恩侯前後兩回中風,換做旁人哪裡支撐得到今日?這朝廷的規矩就是多此一舉。”說話間站起身來,與賈璉道:“璉哥兒,這報喪奏書須得盡快寫了。你若不好往上奏,我這邊代你上奏也是一樣。”

  話音落下,卻見那賈璉依舊好似魂遊天外般盯著仵作。

  牛繼宗心下暗忖,也沒聽說這二人父子情深啊,怎麽賈赦一死,這賈璉就好似丟了魂兒一般?
  當下咳嗽一聲,又叫道:“璉哥兒?”

  “啊……啊?”賈璉終究回過神來,趕忙拱手遮掩道:“世叔見諒,我方才正想著如何個二叔說呢。”

  牛繼宗也不以為異,說道:“存周遠在江南,這一來一回只怕最少要月余光景。不過好在此時天冷,倒是不急著發送了。”

  賈璉唯唯應下,咬牙道:“總要做上七七四十九日水陸法事才是,二叔總能趕得及。”

  牛繼宗道:“也好。如此我與孫主事先走一步,待來日送了信兒來,我再來吊唁恩侯兄。”

  賈璉起身相送:“我送世叔與孫主事。”

  當下賈璉將二人送出,待瞧著車馬遠去,心下不由得長長出了口氣。此番……終究是遮掩了過去!
  心下振奮,扭身回返正房,臨進門時瞥見那壽材,頓時心下忐忑不已。鳳姐兒迎上來急切道:“牛伯爺與那孫主事走了?”

  賈璉釋然笑道:“走了。牛世叔還叮囑了,須得趕緊寫了報喪奏書,我一會子連同給二叔的書信也一並寫了,趕快打發人往江南送去。”

  王熙鳳隻道:“那就好,那就好。”

  鳳姐正要說旁的,忽而見那賈琮不知何時沒了蹤影,當下趕忙問迎春道:“琮哥兒哪兒去了?”

  迎春說道:“說是肚子疼,這會子往後頭去更衣了。”

  鳳姐蹙眉應下,心下思量不已,又趕忙打發婆子往後頭去看。

  卻不知此時賈琮自角門奔行出來,徑直往那王夫人院兒哭嚎著而去。到得院兒門前便被婆子攔下,賈琮嚷道:“我要見太太,我有大事要見太太。”

  婆子隻道:“哥兒再是急切也不好亂闖。”

  正要再教訓,卻聽王夫人自內中道:“誰來了?”

  丫鬟繡鸞出來瞧了一眼,又聽了賈琮嚷嚷聲,趕忙回來報:“是東院琮哥兒,嚷著有要緊事要尋太太。”

  王夫人納罕不已,便道:“許是大太太有事兒?罷了,叫他進來吧。”

  繡鸞應下,轉身出去將賈琮引了進來。不想那賈琮一進來便撲在王夫人面前:“太太,我父親七竅流血,只怕是被人害死的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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