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貧富，對於大多數京城百姓來說，這注定是個熱鬧喧囂團聚守歲的不眠之夜。

　　一直到了半夜，外面的爆竹聲和喧鬧聲才漸漸平息下去。

　　賈元春裹著厚厚的披風靜靜站在天井中，透過燭火映照的紗窗，凝望著裡頭那個端坐夜讀的背影，心頭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兒。

　　“外邊冷，有話進來說吧。”

　　耳邊傳進賈琰清淡卻平靜溫和的聲音，賈元春略一遲疑，還是走上台階，推門走進書房去。

　　賈元春盈盈站在賈琰的書案前。

　　賈琰抬頭望向她。

　　兩人目光交匯，平靜得不起一絲漣漪。

　　眼前是一個不施脂粉、皮膚白皙、眉清目秀還未及雙十年華的青春女孩，她鼻梁高挺，雙眸清澈，嘴唇紅潤，嘴角微微上揚，溫柔且優雅。

　　洗去鉛華卸去宮裙的少女，其實很難讓人相信，這便是曾經的鳳藻宮女官，榮府嫡長孫女賈元春。

　　“你的事，我不曾想到。”

　　“我知道，皇命難違。”

　　“其實，出宮也未必就是壞事。宮中險惡，也不是什麽好去處。”

　　“公子，我自會恪守本分，絕不敢有半句怨言。”

　　“呵呵……你想多了，我並不擔心這個。我只是想說，榮府的榮辱，絕非是你一介女流之輩所能承擔得起的。”

　　賈琰頓了頓，又道:“榮府衰敗早成定局，縱你日後如願以償當上皇妃，又能如何?

　　賈家樹倒猢猻散的命運照舊不會有任何改變，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賈元春面色微變:“公子為什麽要這麽說?”

　　“我並非故意詆毀京師賈家。賈珍賈蓉之流且不消說。現如今榮府上下，可有能頂門立戶之人?璉二放蕩，寶玉癡狂，賈環頑劣……唯有一個賈蘭堪可成器，但又年紀尚幼。

　　你在宮裡，自比我更清楚，也許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要清除武勳之患。

　　如此山雨欲來，大廈將傾，誰來力挽狂瀾?”

　　賈元春俏面再變，心中微顫。

　　賈琰的話雖然很不中聽，但她知道說的是實話。

　　賈家的現狀的確如此，子嗣皆不成器，這是賈家最大的問題。也是導致賈家敗落的內因。

　　賈元春怔怔望著賈琰，欲言又止。

　　賈琰似笑非笑揮揮手道:“你不必開口，我也沒有那個本事。當然，現在談這個為時尚早。

　　我還是那句話，榮府的重擔伱背不動，也不該由你來背。

　　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你雖然出身榮府，但自打你奉皇命入我府上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榮府的大小姐了。”

　　賈元春幽道:“元春明白該做什麽，公子不必擔心。公子若不需要元春伺候，那元春便回去安歇了。”

　　“你去吧，我再看會書。”

　　賈元春盈盈走去，賈琰望著她修長曼妙的背影嘴角挑起一抹細微的弧度。

　　他心中有數，雖然目前他與榮府之間暫時保持著友好和平的假象，但隨著賈元春的入府，他怕已是榮府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譬如王夫人。

　　明著當然不敢亂來，但背地裡的陰謀算計定然不會少了。

　　他當然不怕這個。

　　但他卻越來越擔心林黛玉的安危。

　　但受製於這個時代的禮法，在成親之前，他也無法將林黛玉接到自己府上，只能想別的穩妥辦法。

　　……

　　大年初一，為大周民間的賀正之日。

　　所謂:“雞鳴而起，先於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惡鬼;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進屠蘇酒，膠牙餳……”

　　但這個初一，榮府闔府死寂低沉，賈母更無心主持賀正儀式，所以就不了了之。

　　天光剛亮，在賈母的連番催促下，林黛玉、薛寶釵及三春都帶著各自丫鬟自榮府偏門出，乘馬車來了賈琰府。

　　當然，打著為賈元春慶賀生兒的名義。

　　賈琰身披鶴紋大氅，迎候在寧安堂外，他一路將諸女引進了寧安堂去，分賓主坐定。

　　賈琰面帶微笑環視諸女，但目光多半還是落在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柳眉輕蹙，四處張望道:“大姐姐呢?你該不會真把大姐姐當丫鬟使喚了吧?”

　　賈琰回頭瞥晴雯一眼:“她住在秦氏院中，晴雯，去請元春過來。”

　　“哦，大姐姐不住寧安堂嗎?”

　　賈琰眼見林黛玉輕蹙的柳眉瞬間舒展開去，故作不知。

　　話音剛落，賈元春就笑吟吟與秦可卿、尤氏並肩走進來，與諸女自然又是一番寒暄見禮不提。

　　林黛玉起身去拉起賈元春的手來，笑道:“我進京的時候，大姐姐已進了宮。

　　外祖母說今兒是大姐姐的生兒，其實不用她老人家吩咐，咱們都是心心念念記著的呢——寶姐姐，你們幾個給大姐姐準備的生兒禮呢?還不拿出來賀壽?”

　　薛寶釵笑如牡丹盛開:“大姐姐，這是我送你的一枚香囊，裡面裝的是龍涎香，安神養心的。

　　雖然不值什麽錢，但是我親手縫製的一片心意，姐姐莫要嫌棄。”

　　“寶妹妹有心了。”

　　探春鴨蛋俊面上泛著一絲孺慕之色，對於這個同父異母為家族犧牲青春的長姐，她素來敬重得緊。

　　她遞過自己準備的禮物，又扭頭狠狠瞪著賈琰脆生生道:“琰哥兒，你若敢欺負大姐姐，我頭一個不饒你！”

　　賈惜春咯咯嬌笑著一溜煙竄過去，緊緊抱住賈元春的纖腰:“大姐姐，我年紀小，不知道送什麽好。所以就送你二兩銀子吧，這可是我一個月的月錢哦。”

　　眾人哄堂大笑。

　　隨後是迎春面色微紅，上前向賈元春中規中矩施了禮道了聲喜，然後送上一枚金步搖。

　　賈元春眼角有些濕潤。

　　她笑著環視圍在自己身前身後的幾個妹妹，心中百感交集。

　　她在宮裡三年多，早就不過生兒了，也幾乎早忘了自己生兒是大年初一。

　　她情知賈母是擔心自己在賈琰這邊受到委屈，這才打發黛玉她們過來給她過生。

　　賈元春笑著牽起惜春冰冷的小手來:“林妹妹，寶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多謝你們還想著姐姐呐。你們回去也轉告老祖宗，就說我在這邊一切安好，公子待我甚好，請她老人家放心。”

　　林黛玉揚首望向賈琰，美眸如水:“寶姐姐還命人定了酒席，今兒就借你的地兒，給大姐姐過生兒！”

　　賈探春譏笑起來:“得，看看吧，這還沒過門呢，就已經蠻有當家大奶奶的排面了——琰哥兒，還不趕緊安排?”

　　寶釵諸女笑起，林黛玉咬牙探手狠狠掐向探春的腰間，兩女一陣嬉鬧，終將略有些陰鬱的氣氛驅逐殆盡。

　　……

　　會芳園，登仙閣上。

　　宴席擺上，諸女入席，賈琰在側相陪。

　　他靜靜聆聽諸女你一言我一語談笑生風，知道她們多半是為了寬解賈元春，所以也就很少插話。

　　此刻，他心頭突然泛起了一個非常大膽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