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余日,漸至歲末,又到了一年當中京師最為寒冷的時間。
現在的寧府隨著易主,往日繁華和門庭若市的盛景不複。
中門緊閉,唯有側門敞開供人進出。
既無門房,也無代表著高門體面的門子。
阿昌承擔起了府上大管家的角色,這讓他感覺非常吃力。
諾大的府邸到處需要打理不然就要荒廢,而府上至今也不過加上他才不足十人,其中還包括諸葛青幫忙物色的四個身世清白的小廝。
阿昌忙得腳不沾地。
賈琰住在了中路院寧安堂後。
而東面,則是原先賈珍尤氏的大院,還有靠東南角與尤氏院在一道軸線上的秦氏院。
連日來賈琰的生活節奏不變,極有規律。
依舊是早起晨練,早餐後出門騎馬去凌煙閣拜訪三儒,談些經義詩文,為春闈做準備。
午時歸來,餐後小憩。
下午則開始讀書,直至深夜就寢。
唯一的不同,就是賈琰不需要再出府長跑鍛煉體能。
寧府浩大,還有座方圓三百畝的花園會芳園,足夠他活動了。
“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翻,疏林如畫。西風乍緊,初罷鶯啼。煖日當暄,又添蛩語。遙望東南,建幾處依山之榭。縱觀西北,結數間臨水之軒。笙簧盈耳,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
此為原著對會芳園的描繪。
可惜此時隆冬,園中蕭瑟,湖面也結了冰,看不到太美的景色。
賈琰早起五更便自寧安堂後的小門進入會芳園,沿著湖畔甬道由南向北,然後再折返跑回登仙閣前。
兩圈剛好五公裡。
然後在登仙閣前的空場上,趁熱打鐵做三百個俯臥撐和三百個起蹲跳。
比起開始,已循序漸進加大了五成的運動量。
略事休息,則揮舞起一把鋒利的長柄斧頭劈柴。
不計數量,以力竭為主。
才十日功夫,登仙閣前柴堆便若起一座小山。
黎明的曙光漸透,登仙閣左後方竹林前一座小榭中,竹浪隨寒風搖曳。
尤氏和秦可卿披著厚重的大氅,頭戴裘皮風帽,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而她們眼中的少年卻赤著上半身,在刺骨的寒風中汗流浹背地揮舞長斧劈柴。
哢嚓哢嚓的劈柴聲此起彼伏,仔細聽來,卻並不凌亂充滿節奏。
秦可卿如水的眸子裡流轉著莫名的光暈,她小聲道:“婆母,這天寒地凍的,他這是作甚?難道就不怕著涼受了風寒?”
“練武?似又不像,奴也不知。”
尤氏旋即搖頭,尷尬道:“蓉哥媳婦,奴又不是蓉哥的親娘,現在老爺又沒了,寧府也易了主,你我一起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過日子,以後莫再這般稱呼了。”
秦可卿微怔,訝然道:“那奴該怎麽稱呼……”
“你我不如姐妹相稱……畢竟此時非比往昔,蓉哥流徙三千裡配軍,性命也難保全。在這府裡,你我後半輩子終歸還是要相依為命的。”
秦可卿聞言,幽幽一歎:“奴明白了,姐姐!”
尤氏嗯了一聲,她抓住秦可卿的小手緊握著,一時有些感慨。
原先她雖不受賈珍待見,非打即罵,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卻是尊貴的主母。
可轉眼之間……一切就都掉了個,
從天上摔到了陰溝裡。 她複雜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不遠處的少年身上,嫵媚的面上頓霞飛雙頰。
她突然覺得在如今的寧府,她與秦可卿抱團取暖是不假,但以姐妹相稱卻似乎有些問題……?
秦可卿亦俏面緋紅,垂下臻首,似也意識到了某種不妥處。
尤氏眼角的余光又發現少年已擦拭完身上的汗珠,穿起了皮襖,又披上了黑金大氅,轉身向兩人走來。
尤氏忙扯了扯秦可卿的衣襟。
賈琰早就發現兩女偷摸躲在登仙閣後看他晨練了,索性過來問問。
“你們……找我有事?”
到了近前,賈琰才知道面對兩女,連稱呼都是個尷尬的問題。
秦可卿俏面更紅,察覺到少年近在咫尺,男兒氣息強烈迫近,心中微有些緊張。
尤氏定了定神,躬身一福道:“見過琰大爺!”
賈琰笑笑:“不必客氣,兩位……有話可以直說。”
尤氏面上媚笑更濃:“琰大爺,奴想著,琰大爺現在可是寧府之主,理應住在主院。
奴就和秦氏商量著,搬到她那院去,騰出院子來,好讓琰大爺早些住進去。”
尤氏這兩日住在原先的主院,根本就寢食不安。
賈琰搖頭,擺了擺手,聲音雖然平靜卻很堅決:“不必這麽麻煩。我就在寧安堂住著,挺好。”
尤氏一怔,她沒想到賈琰會拒絕搬進主院。
這可不是住在哪的事兒,而象征著寧府之主的權力。
時過境遷,她從原先的當家太太變成了寄人籬下,如何再敢堂而皇之佔據主院?這絕對取禍之道。
可賈琰卻明顯不願意住進去, 尤氏猜測大抵是因為嫌棄賈珍的緣故?
但遲早這個院子也得騰空——等日後賈琰與林黛玉成親,她還敢繼續住在那?
尤氏思量一會,又陪笑道:“琰大爺,那院兒其實可重新修繕一二,按照琰大爺的喜好換換家具陳設什麽的,等過年了正好搬進去。”
尤氏意思是可以借著重新裝修將賈珍的痕跡清掃乾淨,免得給賈琰添堵。
賈琰微微一笑,心道這尤氏八面玲瓏,心思活絡,很懂得看眉眼高低。
但他本心裡是想等過了春闈點了外官,然後就離開京師這等是非地、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留在寧府不過權宜之計,反正數月時間,住在哪都無關緊要,何必折騰。
“春闈臨近,我忙於讀書備考,府中就不再大興土木了……等來年再說吧。”
賈琰瞥一眼尤氏,見她套著一件粉色的緞面薄襖,裡面露出素服的一角,知道此女怕引起自己不快,方偷著為賈珍戴孝。
他故作不知,也懶得去管。
一邊的秦可卿欲言又止,賈琰望向她,輕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想去為賈蓉送別?”
秦可卿輕嗯一聲:“終歸夫妻一場,此生怕難再見,奴想去送一程,還請琰大爺恩準。”
賈琰緩緩點頭。
賈蓉明日流徙出京,往三千裡外的東北邊陲寧古塔充軍。
“明日我要去城外的酒坊,正好順路。你收拾妥當,可隨我一起出城。”
說罷,賈琰轉身而去。
秦可卿面露感激之色,衝著賈琰的背影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