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盛坊。
回到家中的賈琰沐浴更衣,在燭火下照舊手不釋卷。
這是少年十年來雷打不動的習慣。
到了賈琰,為了春闈,為了科舉晉身,他也不得不從善如流。
大周王朝的科舉制度類宋,略有差異。
此時還沒有後來的八股文制度。
考試以經義、詩賦、策論為主。
上述三者,皆為少年的強項。
賈琰穿越過來,融會貫通了記憶和靈魂之後,愈加佩服少年的滿腹經綸。
這大概七成屬於天賦,三成源於勤奮。
對於大多數讀書人來說,科舉之路其實非常艱難,遠甚於後世的高考。
各省數千舉子進京參加春闈會試,錄取者最多百余人。
這是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所以古人才詩曰,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紅燭搖曳,夜已深沉,阿昌早就入睡,賈琰披起大氅推門而出,走到院中。
月明星稀,寒風刺骨。
他抬頭望向滿天繁星,思緒飛遠。
他想起了前世的很多事情。
他的親人,他的戰友,他晝夜不離身的狙擊步槍和防暴匕首。
上輩子他可以毫不遲疑將後背交給兄弟,但在這個古代世界,他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遍地荊棘,一步都不能走錯。
他唯有如履薄冰,努力將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上。
但這何其艱難。
所以穿越至今近月,他的心神一直都處在某種繃緊的狀態。
好在一切尚還順利,成功扳倒了賈珍,清除了暫時的生存之患。
廂房中傳來阿昌如雷的鼾聲,賈琰扭頭一瞥,啞然失笑。
這廝頭腦簡單,又極感性,喜怒哀樂各種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想哭就哭,想睡就睡。
賈琰聳聳肩,覺得自己也該去睡個好覺,養精蓄銳,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賈琰就走回臥房,匆匆脫去衣衫,鑽進了厚厚的被窩,漸沉沉睡去。
而燈未吹熄,珠淚一直滴到天明。
……
光武衛在德盛坊的百戶所內有五六十名光武衛,自打北鎮撫司一把手諸葛超親自進駐以後,光武衛們便猜測住在坊內的賈解元受到了皇帝的青睞。
否則,以諸葛超這樣的大人物,豈能屈尊親臨德盛坊這種平民區。
連日以來,光武衛隱在暗處保護賈琰,發現賈琰的生活極其規律,當然也極其單調。
早起晨練,約莫一個半時辰。
早餐後赴凌煙閣拜見三儒,談詩論對,說些應試的事兒。
午時準時歸家,午餐吃得極多,以雞子、肉食為主。
午餐後午睡半個時辰。
下午至深夜,便閉門讀書。
實際隨著賈琰在京師名氣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關注他的行蹤。
若非此刻賈珍案尚未塵埃落定,賈琰仍然處在風暴的漩渦之中,此時賈琰宅外怕是已經聚集了來訪的各地舉子。
這日午時三刻,德盛坊光武衛便發現了賈宅外來了一個錦衣青年,乘坐著一輛掛有榮國府銘牌的馬車。
賈琰與賈家為仇,榮府人的到來,引起了光武衛的警惕。
賈璉奉命來請賈琰,馬車才到巷口,就被突然冒出來的兩名光武衛攔住,再三反覆盤問清楚,搜完全身見無利器,這才放行。
賈璉叩響宅門,求見賈琰,
但卻一直站在寒風地裡苦熬了大半個時辰才見到賈琰。 阿昌的理由很簡單,少爺在睡覺。
若是往常,賈璉早就拂袖而去,但現在賈璉不敢,也不能。
賈璉臉色凍得發紫,他走進賈琰的書房,見對方正披著大氅伏案疾書,阿昌則手持大棒虎視眈眈站在一旁。
其實阿昌純屬多此一舉,院中已有數名凶悍的光武衛嚴陣以待,若賈璉稍有不軌,便會被當場拿下。
賈琰擱下手中的筆,抬頭望向賈璉。
並不陌生,上次在榮府已經見過這位著名的綠帽生產商一回了。
賈琰面露奇色,如果說勾搭女人也是一種社交能力,那麽,賈璉絕對是這個領域的超級社牛。
無論香的臭的,無論是誰的老婆,只要他想,半日不到,就能滾到床上去。
真真好牛逼。
一念及此,賈琰心中居然生出一種很荒誕的既視感:現代兵王與紅樓炮王的對決?
賈璉被賈琰盯得有些渾身不自在,他乾咳兩聲,拱手道:“賈解元!”
賈琰心中呵呵,面色淡漠。
這應當是紅樓賈府中人頭一遭正視自己。
過往的稱呼不是“這小廝”就是“那小賊”,頂多喊一聲“琰哥兒”,如今卻一本正經稱之“賈解元”了。
“不敢當。漣二爺來此作甚,有話直說吧。”
賈璉面色複雜輕道:“老太太請賈解元過府商議,歸還你家資一事。”
原本被賈府蔑視踩踏的少年,卻成為榮府最大的債主。
這讓包括賈璉在內的榮府中人憤慨,羞怒,卻又無可奈何。
因為這是皇帝的口諭。
若不能償債迅速擺平此事,賈珍案就會牽連延伸至榮府。
而事實上,朝中文臣洶湧, 正在試圖將榮府和整個京師武勳拉下水。
“非法佔我家資者乃賈珍,與榮府無關,琰與老太太商議個什麽?”
“賈珍犯案入了昭獄,此刻寧榮二府,皆以老太太做主。煩勞賈解元過府一趟。”賈璉深躬一禮,央求道。
他這輩子態度如此謙卑的,也只有面對他老子賈赦時。
……
賈琰要去榮府,諸葛超聞報沉吟片刻,擺擺手道:“喚諸葛青陪伴前往。”
雖然在諸葛超眼裡,榮府就是個安樂窩,實在不能算是什麽龍潭虎穴。
也料定榮府不會動賈琰分毫,但作為賈珍案的重要證人,還是康督公親自交代的保護對象,謹慎起見,諸葛超還是不放心。
讓諸葛青同去,榮府如果不是要謀反,一定不敢輕舉妄動。
賈琰和諸葛青乘坐榮府的馬車去了榮府,他們還在路上,榮慶堂上就已經吵翻了天。
賈政和賈赦這對兄弟,生平頭一次當面掐起來。
賈政自是準備變賣資產籌集銀款用以償還賈琰,而賈赦則是梗著脖子大叫,嚷嚷憑什麽榮府要為寧府埋單。
賈珍挖的坑,榮府為何要去填?
因為關乎榮府的生死存亡,所有榮府的外男內眷都悉數聚集在榮慶堂上,諸人諸女眼瞅著賈政賈赦當面翻臉,心情鬱鬱。
都明白這實際是長期矛盾的積累爆發罷了。
賈赦為長,卻住進了東路院。
賈政為次子,卻因為賈母的偏愛,居於正宅,掌控榮府。
賈赦要說心中沒有怨氣,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