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琰微微一笑,突然繼續朗聲道:“孫相,我朝君明臣賢,休養生息,實現天下大治,誠哉斯言。
但在學生看來,這並不是我朝國力直追漢唐的關鍵因素。”
孫崢面色一黑,裡面的君臣帝後及諸皇子都是面色微變。
孫崢心道,這小廝是否得意忘形了,難道老夫這些當朝宰相還不如你明白?給你鋪個台階,還不老老實實下,反而又出妄言,真以為可以在皇帝面前肆無忌憚什麽話都能說?
孫崢向賈琰投過深沉的一瞥:“哦?說來聽聽!”
賈琰緩緩道:“我大周自光武中興以來,遷都北上。
京師所在,原為幽燕要塞之地。
天子坐鎮邊陲,經略中原,胡虜再不敢輕易犯邊。
自此,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泱泱大周,不稱臣、不納貢、不割地、不賠款、不和親!
犯我大周者,雖遠必誅!
如此民心所向,眾望所歸,眾志成城。
試問國力如何能不強盛,民心如何能不匯集,江山如何能不穩固?!!”
孫崢聞言面色大震。
當初光武帝力排眾議,堅持定都幽燕,本意就是為威懾胡虜。
內殿,雍熙帝聞言面色振奮,霍然起身,激動得連連鼓掌道:“說得好!好一個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這便是我大周天子,與前朝歷代皇帝最大的不同!”
宋文隆四人,嚴皇后及諸皇子女,包括屏風外的孫崢,都伏地拜下:“聖天子薪火相傳,一腔肝膽匡扶家國社稷,方才鑄就我大周盛世之根基!”
賈琰也拜在了孫崢身後,心中暗笑道:你們剛才那種沒有營養的馬屁純屬低級紅、高級黑,哪有老子這般讓皇帝老子心裡熨帖。
拍馬屁也需要技術。
“平身吧!”
雍熙帝爽朗大笑,笑聲經久不息。
此刻,他渾身上下數千個毛孔都被賈琰熨燙得心花怒放。
確實,賈琰上述言論,給予了大周皇室極高評價。
在雍熙帝看來,這絕對可以讓大周皇族名垂青史!
嚴皇后美眸在雍熙帝和宋文隆等人身上逡巡些許,嫵媚高華的面上笑容更濃。
她暗暗望向面色漲紅的兒子蜀王柴瑾,心道本宮這兒子驕傲是驕傲了些,但識人的眼光著實不錯。
她原本以為賈琰就是個天賦文華種子的少年,書讀得多些,詩詞功底深些,也就僅此而已。
但不成想,今日賈琰被孫錚逼迫,語不驚人誓不休。
一番歷史周期律的概念在禦前從容闡釋,應對如流,其視野之開闊,見解之宏偉,心思之機妙,堪比前賢大儒!
尤其是那句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近乎神來之語,道盡了文明與歷史興衰進化的真諦。
前面其實倒也罷了。
最後那兩句大周“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為歷代大周聖天子塗脂抹粉且還不著吹捧的痕跡……在嚴皇后看來,這絕對是大智慧。
也是大功一件。
不用懷疑,未來這兩句肯定要被寫進大周史去,賈琰這個神童的名字將與史共存。
嚴皇后扭頭望向神色激動的雍熙帝,眸光搖曳。
她本以為皇帝到此時至少該將賈琰召進內殿拜見以示榮寵,但結果雍熙帝卻還是無動於衷。
此時,宋文隆起身向畫屏外朗聲道:“本相宋文隆。賈解元,
好見解! 依你之見,國朝如今該如何革除弊政,掃蕩陰霾,以保江山永固,從而永遠跳出這所謂的歷史周期律?”
外殿賈琰眉頭略蹙,心說這他娘的還沒完沒了了……一個坑接著一個坑。
乾貨他當然還多的是。
但所謂過猶不及,乾貨一下子放得太多,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一念及此,賈琰果斷躬身一揖道:“回宋相,學生才疏學淺,年幼無知,方才不過書上讀來紙上談兵而已。關乎國事,學生絕不敢妄言。”
宋文隆本想聽聽賈琰在朝政國策上還有沒有新鮮且獨到的看法,見他以年幼無知為由一口拒絕,面色不由一沉。
關鍵時刻,嚴皇后插話笑道:“宋相,他終歸是個還不及弱冠的少年,唯讀書頗有見地也就是了,且不必再難為他。
好了,賈琰,你今日於鳳藻宮獻詩、進言,頗得陛下及諸相嘉許,本宮也甚是欣慰。
本宮知你自幼與寡母相依為命,母故後雖遭遇諸多磨難,但仍讀書不怠,不墮青雲之志,甚好。
伱且出宮回府,本宮的賞賜隨後即到。”
……
夜已深,鳳藻宮依舊燈火通明。
瓊林宴盡歡而散,今兒雍熙帝的興致頗高,還破例多飲了些酒。
但雍熙帝宴後並未留宿鳳藻宮,徑自回了延福宮。
而其余皇子皇女拜別散去,蜀王柴瑾、淮南王柴銳和十二歲的延慶公主就留在鳳藻宮裡安歇。
見柴瑾猶自不肯去偏殿安寢,嚴皇后微微笑道:“瑾兒,你還有話說嗎?”
柴瑾躬身道:“母后,賈琰今日瓊林宴上表現出彩,父皇、母后為何不加賞賜?”
嚴皇后呵呵:“你倒是心急了。過了今夜,若你父皇不予賞賜,母后自會賞賜於他。”
嚴皇后心念及此,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趺坐在側已經堅持不住沉沉欲睡的小女兒延慶。
柴瑾見狀面色陡變,他深躬下去:“兒臣鬥膽想問,母后是否對賈琰起了召為延慶駙馬的心思?”
嚴皇后笑而不語。
她方才也是驚鴻一瞥,突然起了這般念頭。
延慶漸已長成,過兩年便要婚配, 賈琰才貌雙全,堪為最佳的駙馬人選。
柴瑾慨然跪伏在地:“母后,萬萬不可!”
嚴皇后一怔:“為何?”
“母后,賈琰與那林如海之女已有婚約,朝野鹹知,宮裡豈能拆散人之姻緣?
再則,賈琰天縱之才,日後必是我大周肱骨之臣,若將之召為駙馬……他便再無為朝廷效力之機會!”
自古以來,駙馬這種皇家贅婿都是花瓶,不能乾政。
柴瑾心中早將賈琰當成未來輔佐自己為君成就一番大功業的乾臣人選,見嚴皇后似有選婿之意,豈能不驚?
嚴皇后輕歎兩聲:“本宮倒也沒想那麽多,也就是一個念頭而已,你急什麽?
瑾兒,母后知你愛才心切,也不反對你與賈琰交好。但你務必要記住,你如今還不是儲君!”
嚴皇后是點到為止。
柴瑾再拜道;“兒臣明白。兒臣只是想著,賈琰這等天賦奇才若不能為國效力,實在是太可惜了些。
兒臣……”
柴瑾欲言又止。
嚴皇后嬌媚的面容上浮起一絲無奈:“好了,在母后面前,也不必遮遮掩掩。你就直說,想讓母后怎麽去賞賜那賈琰?”
柴瑾輕笑:“母后,賈琰孤苦伶仃,身世可憐。身邊既無親長,也無女眷照顧起居。
兒臣本有心賞他幾個美婢,又怕引起朝野非議。所以……不若母后趁此賜他兩名宮女,以示天家愛才之意如何?
再說賈琰今日進言,有大功於我大周皇室,豈能不賞?”
嚴皇后聞言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