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皮探長很老道地把眼光看往窗邊，“現在知道些細節不說，以後大概率會有越來越多意想不到的煩心事。”世人皆知，如果把一件煩惱的事說出來，困擾就少了一半。因為如果有風險，也有他人承擔。

　　果然，對方沒有說話，但皮探長並沒有催促，他知道這種沉靜性格的人，如果決定開口，誰也阻擋不了。

　　片刻後，那個男人慢悠悠地說，“旁邊四號房間的那個女人，我見過，也注意到。”

　　“有什麽特別的嗎?”皮探長好奇地問，他本來想說，你老婆不是說都沒有見過嗎?但還是通達人情世故地忍住。

　　“不甘心。”沉默的男人歎氣，“那人渾身上下透著不甘心幾個字。作為女人，太了解，她是那種希望別人都看她的類型。然而年歲留下很多的痕跡，已經達不到她的期望，越來越達不到，所以她渾身上下都很毛躁，一觸即燃。”

　　“你是做什麽工作的?”皮探長驚歎地問。對方通篇描述的都是感覺，如果是一個會計，或律師，無論如何不會有如此感性的表述方式。

　　“我是做什麽的並不重要。”那個男人嘴邊顯出一點笑意，精準的描述帶給他很大的成就感。“要知道，這裡的租金在整個城市來說是中等的，不是那麽貴，當然比搬到郊區上班會方便很多。所以這裡的人大多會有一種踏實感，就是說，掙多少錢，就吃多少飯。對於自己的生活狀況是通篇認識到的，也不會有太多的不滿。”

　　他喝了一口熱茶，慢悠悠地說，“但這個女人就不會，她時刻是一種發怒的狀態，不滿，往外要求，但很明顯——”他很有技巧地打住，沒有把話說得太難聽。

　　“你想說，她的丈夫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皮探長當然捕捉到了這個點，也是肉眼可見的事實。

　　“當然。”對方把手一攤，“這是可想而知的。如果她心存滿足，就不會每天夜裡摔個門。要知道夜裡被打擾，要想再次入睡是很困難的，又要重新醞釀。”

　　“這些是你聽到的?”阿溪想到，“你是三點回來，他們是兩點半，對不對?”

　　那個男人承認是他年輕的太太說的，不過誰說的都不重要，因為他自己平時也有調休的時候，當然也聽到過。

　　“你一定是個文字工作者。”阿溪感覺到，“只有專注於文字工作的才會描述感受多於事實。”

　　“這就是事實。”對方平靜地說，“經濟狀況可上可下，但人的心境決定一切。姑且把人分為滿足和不滿足的，不滿足的人時刻對外索取，她的氣場旁人感覺得到。”

　　現在，皮探長又感到對方似乎是個心理學家，不過既然那人不想說，他也就不願多問，沒有必要在無關緊要的細節上營造抵觸情緒，從而損失一條重要線索。

　　“我是一個分析師。”那人終於慢吞吞地說，“所以與其說是文字工作者，不如說是數據工作者，畢竟，報告都是有模板的，去年和今年也大概差不多。”

　　“了不起。”皮探長讚歎地說，“很有邏輯，也關注細節。”雖然他也不知道什麽了不起。

　　但對方微微地笑著，顯然很認可他的說法。“當然，我不是頂級的。在每個行業，頂級和普通的差距很大，但是我也不認為自己是普通的。”

　　“那麽，根據你的洞察，早上是誰敲了那個女人的頭?”皮探長身子前湊，自從對方說出自己是分析師後，彷佛有個支撐，

他有幾分認同那人的分析能力。　　“如果門上有個監控，足以解釋這一切。”那個男人搖搖頭，“其實我太太一直想裝一個，但我一直認為裝了一個監控，想不到的事件就會接踵而至。我對他們的了解還沒有到很深入的地步，不過單憑摔門哐哐的這個舉動，這條街上大受影響的一半以上都會有動機。”

　　“噪音是首要因素?除此之外，還會有其它的可能嗎?”皮探長好像在發問，又好像自言自語。

　　“我老婆今天早上做西紅柿雞蛋面，僅僅是因為她還剩了一個西紅柿。”對方自嘲地說，“所以，有很多看起來很複雜的事，有時就是一個很簡單的原因。不是我們最喜歡吃西紅柿面，或是做起來最省事。”

　　“很好，很有見地。”皮探長站起來，和對方握手。既然沒有太多要問的，適可而止是最好的收場方式。

　　那人又恢復到之前的沉靜，點點頭，把他們送到門口。

　　出門後，皮探長突然想起來一個點， 他低聲問阿溪，“分析師有上夜班的嗎?他們不用和客戶溝通，往來，以遷就客戶的時間點或是股市開盤時間嗎?”

　　“可能他主要是關注海外市場的。”阿溪想了想，“海外通常有時差，如果研究國外的期貨，比如玉米價格、大豆、咖啡、棉花，這些都需要和國外時間對的上。”

　　“他和那個女人隻碰到過幾次，就可能感知這麽多?”皮探長還是感到不可思議。

　　“不奇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經驗，所以年歲漸長，再碰到什麽人，哪怕只見過一兩面，都可以套入其中的某個類型。不光是長相、氣質，更多的是舉止、感覺，是整體的。”

　　“不過，他那套滿足和不滿足的理論倒是不錯。”皮探長讚歎道，“的確如此，一個滿足的人和不滿足的人，外界可以準確無誤地感覺到。現在看來，自得、自在都是好詞，自滿在某種程度上，也比不滿要好得多。”

　　“這倒是。”阿溪現在和皮探長說話放松了很多，自從上起事件中他們大吵一架，她逐步認識到矜持是沒有太多意義的，當然不是說沒有起碼的矜持，只是如果對方問一句，說一句，總會有些不盡興的感覺。

　　“比如早上面對著一大盤炒雞蛋，滿足的人就想到，真好，又有美味的雞蛋，但不滿的人會想到怎麽沒有熏肉，所以不會知足。”

　　“老祖宗的話太管用，‘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皮探長學院派的本色不減半分。

　　他們走出大樓，感到早上這一趟效率還是很高，已經見過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