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對陣懷言者的終結者冠軍,是什麽體驗?”
維拉德在黑暗中深吸一口氣,他的目光毫無焦點的望向陰影。
“不壞。”他簡單地答。
是的,不壞。他在心中重複道,懷言者在這一萬年中難逢敵手,在一次次屠殺,儀式和享樂已經失去了身為一個阿斯塔特應當有的紀律和心境,他們的戰鬥魯莽而草率。與他們交戰仿佛古泰拉街頭藝人的耍猴節目。
黑暗中傳來一聲冷笑。似乎在回應他的思考。
“所以你認為你可以應付這場決鬥。”那個聲音說道,“沃特·維拉德,這些年你又對陣過哪些對手?難道你的生活就不是屠殺與享樂?你又與懷言者有何區別?”
“我擊敗的對手成千上萬。”維拉德平靜地答,“也包括你。”
黑暗中傳來嘲諷的笑聲。
“而那是三千七百年前的過往。哪怕考慮到恐懼之眼對時間的影響,對你而言,那件事也已經過了四百四十二年。”那個聲音說,“我在這裡,我依然記得那時候你的模樣。”
“你猜怎麽著,維拉德?”那個聲音說道,“你老了。或許你可以不間斷的為自己打上鎮痛劑,包裹在靛藍的盔甲裡,假裝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午夜領主七連長。但是你老了,累了,大不如前。追獵薩哈爾這幾百年毀了你。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對陣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你又該怎麽辦?就像這個阿瑞俄?”
“我會戰鬥。”
“戰鬥的決心改變不了任何問題。”那個聲音說,“你可曾看過在戈蘭達瑞斯發生的一切?你可曾看過那個阿瑞俄橫掃千軍,不可一世?看看他的樣子,年輕,強壯,堅強不屈。我在他身上看見第四軍團的殘影,我看見那些你早已失去的活力。”
“你會死的。”它說,“你會死的。你需要我的力量。”
“絕不。”
“有意義嗎?”那個聲音嘲弄道,“你在恐懼之眼也已有數百年,你對亞空間並非一無所知。接受至高天真的比死還糟糕嗎?無論你如何抵抗,在你死後,你的靈魂依然為我所有。”
“不是現在,康。”維拉德答道,他向著聲音的來源伸手,穩穩握住了魔劍,“現在,我依然是你的主人。”
他握緊魔劍,打開面前的門扉,踏入光明。
這不是我的殞命之所,維拉德想到。
……
在這個銀河系中或許無法找到一個比鋼鐵勇士還無趣的一群人,即使他們的宿敵帝國之拳時常被形容為與他們半斤八兩。但哪怕是帝國之拳也會有著刀鋒盛會這樣儀式性的決鬥競技。但在這裡,事情顯得與正常的決鬥相差甚遠。決鬥場地安排在一件空曠的方形場地中,這甚至不像是軍團戰士的決鬥籠,只是一方由幾面鐵壁圍起來的空空蕩蕩的房間。流明燈的晦暗白光在鋼鐵之間反射著。鐵柵欄將決鬥者與觀眾席隔開。維拉德略略掃了一眼,那所謂的觀眾席也不過是被鐵柵欄隔開的另一個空間,甚至沒有座位。所謂的“觀眾”也只是站在柵欄後結陣的鋼鐵勇士。
簡直像是被關起來等待審判的罪犯。維拉德怎舌。
他將目光投向別處,看見了維狄歐索紫色的義眼,戈蘭達瑞斯之王高踞第二層樓,隔著完全一致的鐵柵欄俯視著決鬥的場地。亞撒爾·塔爾與他站在同一層。兩位戰幫之主明智的選擇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維拉德又看了看站在對面的勇士。阿瑞俄,不鏽者的戰幫冠軍。他的鐵甲幾乎與牆壁和地面融為一體,但那柄巨大的利斧卻不容忽視。凶險的氣息自那沾滿斑駁血跡的利刃之上彌散,如同野獸亮出獠牙。他還在呼吸,聲音巨大的呼吸,透過呼吸面罩,他吐息的聲響舒緩而平靜,無形的填滿整個空間。
“我在他身上看見了第四軍團的殘影。”康的話語在他腦海中閃回,“我看見你早已失去的活力。”
亞撒爾·塔爾發出一聲輕笑。
“我就不問決鬥雙方有無可能互相道歉握手言和了。”猩紅使徒說,“絕無這種可能。”
“開戰吧。”維狄歐索宣告道。
沒有禮節和宣言,維拉德和阿瑞俄同時向前,刀斧相交,重武器對重武器,斜砍對擊。燦爛的火花中,阿瑞俄的巨力佔據了上風,巨斧在這一記對斬中,將對手的裂人鋸蕩開。
但維拉德早有預料。在火星迸發的第一瞬間,他就開始後撤。他是午夜領主,他的戰鬥貫穿人類帝國的整個歷史。阿瑞俄的巨斧是一柄古老的武器,古老到維拉德對其與對自己的雙手一樣了解:他曾經與瑞德羅斯交手,恐翼之主的利斧的揮砍比等離子的耀斑還要可怖;他也曾經與阿基亞對陣,大收割者的鏈鋸斧正如其名,是死亡的化身與主宰。斧是一柄風暴般的武器,如同風暴般沛莫能禦,但也如同風暴般不可控制,一擊不中,則沉重的質量便會大大拖累下一次揮舞,需要漫長的時間再度重整。
因此他放任自己的長劍被蕩開,阿瑞俄已經做出了一次揮舞,無法立刻做出下一次。而裂人鋸在空中劃過一道飄逸的弧線,從另一個方向斜斬而下。大遠征的老兵們將這兩記連續的斜斬稱作“符文打擊”,來自於芬裡斯的祭司揮舞手杖繪畫符文的儀式。
一切都如此完美,巨斧的慣性讓鋼鐵勇士的冠軍無法有效防禦,而裂人鋸的利刃已經帶著風襲殺而去。
但阿瑞俄沒有嘗試防禦,也沒有嘗試再度揮砍,他將手中的戰斧向前推去,讓這塊比一個凡人還重的陶鋼撞上維拉德的胸膛。
陶鋼碰撞,聲若萬千洪鍾齊名。午夜領主踉蹌後退,胸甲上展開雙翼的骷髏頭從中間裂開。這一擊足以將凡人砸成一灘肉泥,即使是阿斯塔特也一時間難以呼吸。
但這並不代表維拉德毫無斬獲:裂人鋸的鋸齒撕碎了阿瑞俄的半邊肩甲,暴露出慘白的肉和鮮紅的血:第一滴血。
刹那間的靜止,阿瑞俄的呼吸在競技場的封閉牆壁中回蕩。
他在以傷換傷。維拉德想。思考在腦中一閃而逝,鋼鐵勇士再度向前,巨斧旋舞成一道圓月。午夜領主舉劍相迎,第一劍卸掉巨斧縱劈的巨力,第二劍側擊將那柄沉重的武器撥開,第三劍雲劍斜斬,逼向阿瑞俄的喉嚨。鋼鐵勇士偏頭堪堪躲開了這一擊,但是劍鋒依然斬開了他的胸甲。
第二滴血,依然是以傷換傷,鏈鋸撕咬陶鋼的聲音令人牙酸,火星在鋼鐵的場地中四濺,而阿瑞俄提膝直撞,將維拉德撞開。
又一聲巨響。午夜領主再次退去,兩顆心臟狂跳不止。而鋼鐵勇士繼續欺身向前。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前兩次碰撞的重演。鋼鐵勇士如同一台設定好程序的機械,進攻,不斷的進攻。 頂著空氣中拂過的劍影進攻。而午夜領主則仿佛流明燈下起舞的陰影,在退步中揮劍,極輕極快,裂人鋸不斷的自鋼鐵勇士進攻的破綻間出擊,如同毒蛇的撕咬。鮮血與火星毫無間斷的濺出。鋼鐵勇士的攻勢毫無美感,午夜領主的動作卻盡顯靈敏和優雅,武器交擊的光明偶爾照亮他們的身姿,如同在光與暗之中起舞的醜角。
光。
裂人鋸自下而下蕩開巨斧的縱劈。
暗。
陰影中腳步連綿不絕。
光。
鋸齒飛旋,在鋼鐵的胸甲之上一寸寸契入。
他們再次拉開,維拉德扯掉頭盔,緩緩單膝跪地,午夜領主的兩顆心臟在狂跳中撞擊胸腔,瀕臨破碎。他竭盡全力地喘息著,力量正在從酸楚的肌肉中流逝。阿斯塔特被強化的自我愈合能力正在調節他屢遭重擊的身軀。但他沒有時間愈合,在他完全恢復之前對方能殺死他上百次。
他依然能夠聽見阿瑞俄的呼吸聲,填滿整個空間,依舊舒緩,依舊平靜。不鏽者的冠軍正在緩緩走來,巨斧傍身,瓢潑的鮮血將自己的鐵色鎧甲染成血紅。但這隻讓他看起來更加不可戰勝。他的魁梧身姿在流明燈光下成為山巒般的陰影,遮天蔽日。
“我說過你贏不了。”魔劍小聲對他說。
阿瑞俄高舉巨斧,斧刃的投影將午夜領主籠罩。這是最終的一擊,處決的一擊。屬於裁決者和劊子手的斬首一擊。
但維拉德在笑,鮮血浸透了他的牙縫,他在笑。
“不。”維拉德說,“這不會是我的殞命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