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門外眾人見貴妃儀仗遠遠過來，都精神一振，忙屏息凝神以待。

  賈琮撥馬過去，與元妃乘坐的金頂金黃繡鳳版輿並排而行，朝著窗口笑道：“大姐姐別來無恙？”

  元妃輕輕撩起窗簾，笑道：“好好，還未賀過賢弟加封少保之喜，真真兒是青出於藍了。”

  賈琮微微一笑，朝天一拱手，道：“全賴陛下天恩，琮豈敢與祖宗比肩。”

  元妃點頭道：“吾弟不驕不躁，愚姐也放心了。”

  賈琮笑道：“大姐姐放心便是，家裡姊妹們都等急了，想你得緊。”

  元妃輕歎道：“我何嘗不是日日思想她們。”

  不一會，車駕到了榮國府門口，如意出來與元妃見了禮，賈母、寶釵、黛玉、王夫人等忙跪在路旁迎接。

  幾個小太監忙過來將她們攙起。

  目送元妃等人進了大門，賈琮抬手一招。

  早已侯在旁邊的南司掌風千戶王飛便閃身過來。

  “大人，請吩咐。”

  “如今戴總管那裡的消息越發閉塞，這次隨娘娘出來的管事太監是安總管的人，你待會去與他好生攀談攀談。

  看看如今后宮內有何異動，特別是有沒有不長眼的，花多少錢自去支取。”賈琮低聲道。

  王飛忙道：“大人放心，卑職這就去辦。”

  賈琮信步走進府門，眾爺們都恭恭敬敬站在院子裡等著，他沒進去，誰也不敢先走。

  即便是賈赦也只能捏著鼻子忍著，不敢在如此隆重的場合使父父子子的脾氣。

  “外面是誰看著？”賈琮問道。

  賈璉忙道：“是林之孝並一眾管家看著，陪著各位公公吃酒看戲。”

  “園子裡呢？”

  “是林之孝家的並一眾管事媳婦，打點元妃娘娘途經各處的事務，另有一撥人，專管照看各處花燈燭火爆竹。

  昨兒並今早檢查了數次，各處都安插妥協了。”賈璉賠笑道。

  賈琮點點頭，賈璉雖說沒什麽大才能，打理家事，迎來送往，待人接物倒也是一把好手。

  “那就進去罷。”賈琮一擺手，領著眾人往園子裡走。

  “大姐姐這回省親比之上回可有些新意？”賈琮隨口道。

  賈璉笑道：“有。上回園子初成，又是晚上，故請娘娘乘船遊幸。

  今兒天氣正好，時辰也寬裕，便請娘娘從園內寬闊大路遊覽，每到一處都有昔日姊妹陪侍敘舊，也免得眾人扎堆一起，施展不開。

  最後經沁芳閘橋到顧恩思義殿。”

  “嗯，甚好甚好。”

  “這還是寶兄弟的主意。”賈璉笑道。

  賈寶玉得意一笑，挺了挺胸。

  賈琮笑道：“寶玉心思細膩，又善於揣摩女兒家的心思，今兒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眾人皆笑。

  寶玉赧然道：“琮哥兒，你又取笑我。”

  “絕非取笑，今兒老爺不在，又是闔家團圓的日子，不必拘束。”賈琮笑道。

  “是。”寶玉笑著答應。

  因園子內自有如意、賈母、王夫人等人接待，賈琮也懶得湊熱鬧，便帶著眾人到榮禧堂坐等。

  過了許久，聽管事來報，說元妃已從櫳翠庵禮佛出來，馬上便要到正殿，賈琮才帶著各房子弟快步進園。

  元妃到了顧恩思義殿，更衣畢，禮儀太監跪請升座受禮，兩陛樂起。

  忽聽月台下一人朗聲道：“臣弟賈琮攜闔族子弟恭請賢德妃娘娘萬福金安。”

  “免。”殿上昭容出來傳諭。

  又有太監引如意、榮國太君及女眷等自東階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諭曰：“免。”於是引退。

  至此，便沒有其余各支各房男丁什麽事，賈琮擺手將他們打發了，自去老太太那邊等候。

  茶已三獻，賈妃降座，樂止。退入側殿更衣，方備省親車駕出園。

  到了榮慶堂，除了幾個貼身女官外，眾太監、昭容、宮女都侯在外面，私室相見就隨意了許多。

  元妃滿眼垂淚，挽著賈母、王夫人欲言又止，泣不成聲。

  老太太、王夫人也是老淚縱橫，連聲寬慰。

  眾女圍繞一旁，見此情景，無不默然垂淚。

  半日，元妃方強忍悲戚，看著眾姊妹，笑道：“今日闔家團圓，正該高興，怎麽都哭起來，都坐下說話罷。”說著攜如意走到上面坐下。

  眾人依次坐下。

  元妃笑道：“上年省親景象還歷歷在目，不意聖上再垂曠世天恩，讓我等娘兒姊妹們能再敘天倫，實萬千之喜。”

  眾人都笑著稱是。

  “此亦是陛下酬娘娘盡心侍奉之功也。”

  元妃道：“若論盡心侍奉，宮裡這許多嬪妃，豈獨我一人？
  皇后娘娘早與我說過，陛下之所以賜下聖恩，多半還是看在如意的面上，又因著琮哥兒薄有微功。”

  如意笑道：“娘娘背著琮哥兒說說便罷，切不可當面誇他，否則他的尾巴又要翹到天上去了。”

  眾女皆掩嘴輕笑，寶釵、黛玉相視一笑，與有榮焉。

  元妃笑道：“琮哥兒，真吾家千裡駒也。”說著看向下面，道：“寶釵、黛玉，怎麽沒見鳳丫頭和巧姐兒。”

  眾女都微微有些尷尬，因如今鳳姐兒和賈璉已經和離，按法理說不再算賈家的人，也就沒資格再出現在這裡。

  可她又和賈琮不清不楚，還正大光明住在東府裡，元妃下意識仍把她當成了家裡的媳婦，故有此問。

  賈母畢竟年老成精，笑道：“回娘娘，鳳丫頭方才說下去照料巧姐兒，容後再來，既然娘娘問起，我即刻派人去傳她。”

  元妃笑道：“請老太太快著人叫來罷，鳳丫頭說話辦事大方爽利，我素愛之，還有她的巧姐兒一並抱來我瞧瞧。

  其余園子裡的姊妹都請來相見。”

  賈母笑著稱是。

  不一會，鳳姐兒並兩個奶媽子到了。

  “給娘娘請安。”
    “免禮。”元妃笑道：“快把巧姐兒抱來我看看。”

  “是。”王熙鳳忙笑著抱過孩子，遞到元妃懷裡。

  元妃滿眼慈愛，笑著取過一隻香囊逗得巧姐兒手舞足蹈，咯咯大笑。

  鳳姐兒笑道：“這孩子隨我，天性就不怕生，活潑愛笑。”

  元妃仔細端詳了巧姐兒半晌，又看了看鳳姐兒，笑道：“性子隨你，不過眉眼間卻隨他老子，頗有幾分英氣，莫不是將來也是一個女中豪傑不成？”

  眾女聞言有些尷尬，又有些想笑，忙隨身附和了兩句。

  只有如意沒什麽城府，嗤一聲笑出來，旋即驚覺不對，忙收斂了笑容，正襟危坐。

  鳳姐兒臉色一紅，不知說什麽，隻垂頭不語，心裡把賈琮大罵了十七八遍。

  元妃反應過來，發現這話不對，事涉家中隱秘，她也不好再說什麽，免得更露行跡，一時有些語塞，隻裝做逗弄巧姐兒，尋思轉圜之法。

  寶釵適時笑道：“目下咱們家裡女中豪傑盡多，倒也不必等巧姐兒長大，譬如完顏姐妹弓馬嫻熟，英姿颯爽，真真兒是不讓花木蘭、紅拂女。

  還有河北黑風寨的防守官楊四娘，恰好也在家裡做客，當日都中叛亂，若非楊防守及時趕到殺敗叛軍，我等盡皆危矣。”

  眾人松了口氣，忙道：“二太太說的極是，咱家女子能文能武，至此在京中傳為美談。”

  元妃讚賞地看了寶釵一眼，笑道：“久聞琮哥兒家中姑娘個個國色天香，鍾靈毓秀，如今又得了如意、寶釵、黛玉的調教，自是越發好了。

  我在宮中亦慕名已久，正好都請來罷。”

  如意道：“娘娘所言不錯，咱家裡女孩子都好，就琮哥兒不好，時時惹我生氣，您可得管管他。”

  元妃拍著她手道：“竟有此事？琮哥兒真是越發不懂事，身在福中不知福。

  若非如意知書達理，雅量寬宏，尋常公主豈容駙馬這般放肆，收攬這許多女孩子在家裡。待會我定重重責罵他。”

  眾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都笑著替如意說話，對賈琮口誅筆伐。

  如意掩嘴一笑，擺手道：“把姑娘們請來。”

  “是。”鴛鴦在外聽了，忙去把楚嬋、晴雯等人叫來。

  “給元妃娘娘、公主殿下、老太太並諸位太太、姑娘請安。”早已侯在外面的諸女魚貫而至，恭恭敬敬行禮。

  “免禮。”元春看著地下環肥燕瘦、春蘭秋菊的一乾美人兒，又好氣又好笑。

  琮哥兒也著實混帳，有了如意、寶黛還不夠，哪裡又收羅了這許多美人兒，竟比皇上的后宮還出色些。

  鳳姐兒在一邊笑著給元妃介紹人物，輪到楊四娘時微微一窒，她對楊四娘也不太了解。

  “臣滄州府黑風寨防守官楊四娘，參見貴妃娘娘。”楊四娘臉蛋微微漲紅，抱拳行禮。

  眾人見她穿著女裝，又行軍禮，頗有些不倫不類，都忍俊不禁。

  元妃笑道：“早聽琮哥兒說起過，當日若非你挺身而出，本宮姊妹們著實危險。

  你們幾個，或博通經籍，或精於女紅，或溫柔細致，或沉厚幹練，或身手不凡，俱是一時之選，我亦早已知曉，今兒初見，本宮心中甚喜，賞。”

  四個宮女忙把早已備好的禮品呈上。

  楚嬋、晴雯等心中甚喜，不為獎賞，只因元妃對她們看重的態度，道：“賤妾謝娘娘賞賜。”

  “往後還須好生侍奉公主並兩位太太，不可恃寵而驕，亂了家中法度。”元妃道。

  “是，謹遵娘娘諭旨。”楚嬋等領了教訓自退到寶釵、黛玉身後肅立。

  眾人又談笑半晌，各敘寒溫。

  忽聽門外太監稟報：“啟稟娘娘，定國公前來請安。”

  眾人忙停下來，只聽賈琮在簾外叩首道：“臣弟賈琮恭請貴妃娘娘金安。嗯，娘娘對今兒園子裡的布置可還滿意？

  聽說都是寶玉自出機杼，畫影圖形，命人各處安插的，若有不合意的，與臣弟無關，可召之訓斥。

  不過臣弟可花了不少錢，嘿，別被寶玉糟蹋了罷。”

  他也懶得背台詞，也不會說什麽文縐縐的請安、祝福、謝恩的話，只是走個流程。

  眾女聽他一番話說完，差點笑場，忙掩著嘴忍得好不辛苦。

  賈母隔著簾子瞪了賈琮一眼，這個孽障，又來詆毀我的寶玉。

  元妃最愛的還是自己的小兄弟，因笑道：“免禮。園子裡各處都好，勞你破費了。”

  賈琮起身笑道：“既是給大姐姐接駕，臣弟砸鍋賣鐵，在所不辭。”

  元妃嗤一聲笑了，道：“你們看，他竟向我叫起窮來。

  既是至親骨肉，誰讓你鋪張靡費，只要是一家團圓，你便是請我喝一碗稀粥，吃兩杯淡酒，我也高興。你和寶玉進來說話罷。”

  “是。”賈琮帶著寶玉走進去，笑道：“上回大姐姐省親琮在遼東，今日總算得償夙願。”

  元妃奇道：“什麽夙願？”

  “親眼見見貴妃省親的夙願。”賈琮笑道。

  眾人不知其深意，都掩嘴失笑。

  “諸位公公、姑娘，你們服侍這麽久也累了，且下去歇息用茶，我們姊妹們說幾句梯己話。”賈琮看著元妃身邊的太監、女官道。

  “是。”眾太監、女官來前得了長春宮的囑咐，不得元妃發話，便退了出去。

  元妃看著眾人笑道：“吾家後繼有人也。”

  眾人都笑著稱是。

  賈琮還來不及高興，便聽元妃話鋒一轉，道：“琮哥兒，你如今雖說高官顯爵，若要逞強隻管衝著外人，在家裡卻不許欺負姑娘們，更不許恣意妄為，惹如意生氣。

  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如意，皇后娘娘會對你另眼相待？若無娘娘慈愛照拂，你我姐弟能有今日？你若虧待了如意，別說我不容你，便是祖宗也不容你。”

  “啊？”賈琮一呆，沒想到元妃劈頭蓋臉就給自己一頓輸出，見旁邊寶玉幸災樂禍偷笑，心裡恨得牙癢癢。

  只能無奈躬身道：“大姐姐教訓的是，琮不敢。”

  說著看了如意一眼，見她笑得兩隻狐狸眼眯成一條縫，滿臉奸計得逞的樣子，又笑道：“琮對煙兒向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請大姐姐明鑒。”

  如意聽他當眾調笑，臉蛋刷地通紅，啐了一口，別過頭去。

  寶釵、黛玉都紅了臉，心中大罵賈琮下流。

  元妃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這混帳，也不看看場合，當著眾人胡說八道什麽。

  因不理他，岔開話題笑道：“屋子裡氣悶，再去園子裡逛逛罷。”

  李紈、尤氏忙道：“筵宴齊備，請貴妃遊幸。”

  元妃起身，命寶玉導引，遂同諸人步至園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