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幾番風雨過,歲華如駛鬢絲多,又添殘臘兩蹉跎。
落雨敲打著窗欞發出“噠噠”的聲音,屋裡幾許殘火,被吹得忽明忽暗,往日裡溫和的眸光此刻變得凌厲了些許。
閣中的藏書他大抵都讀過,他平素喜書,聊以解悶,正所謂溫故而知新,此刻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三月之前,羅網刺客之事攪動魏國風雲,如今一切又再次歸於沉寂。
此事甚至驚動了魏國王廷,而這背後除了羅網,還牽扯出一個勢力——鐵血盟。
即使是還珠樓對其都所知不深,頗為忌憚。
據東方未明所說,這是一個極為神秘的組織,其實力深不可測。
它以自己龐大的財力和人力為七國間各大賭約進行擔保。
昔日衛國公子康仗著甲兵眾多違背賭約,不出三日便被梟首,掛於城牆示眾。
還珠樓與十二飛鵬幫在白門關一戰後,似有默契般,都退出了王都。
楊無邪與東方未明等人與信陵君告辭後離去。
紀嫣然與弄玉也離開了大梁,說是回琴韻小築。
紀嫣然本邀他同去,不過他卻留了下來。
算算日子,他來大梁已有近三年了。當日父親曾言,他已為他尋了師門,到時自會來接他。
如今時候也已差不多,他也是時候該走了。
夜半雨寒,細密綿延的雨幕像是一層輕紗,罩住整片天空,透著一股蕭瑟淒清之意。
但引起他注目的並非是漫天飛灑的雨滴,而是藏於屋頂之上的一襲黑衣的身影。
這道身影給人的感覺很冷,冷得讓人心顫。
黑色面紗在遮擋著他的容顏。只能從她微微凸顯的輪廓看出,她應該是個女子。
少頃,這道身影動了,她的身形猶若流星劃破夜幕,朝著內庭掠去,腳步輕盈。
伏念自是跟了上去,他的身法亦不慢,緊隨在女子的身後,不遠不近。
黑衣女子隱匿蹤跡的手段很高明,她的每一步落下,沒有半點聲息,輕松躲過了巡守的侍衛。
這一路跟來,黑衣女子對於府中的布置似乎了如指掌。
待行到距一樓前僅剩一丈時,她的身子一躍,落在殿簷上,倏爾滑入了內室。
伏念見狀,也縱身一躍,落在了屋脊之上,緊隨入內。
這裡本是信陵君府的中樞機要,即使是他也素少踏足。
屋黑衣女子從懷中拿出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稍稍驅散了屋內的昏暗。
伏念屏息隱於一旁,靜觀其變。
黑衣女子徑直走向書案,將案上一排的書簡取出,翻閱起來。
她翻閱得很快,過不了多久似是已查閱完,便舍了書簡,在屋中四處探尋起來。
想來這黑衣女子應是在找什麽。
借著一抹火光,他認出了這女子,雖只見過寥寥數面,這女子給他留下的印象不淺。
一個人再怎麽偽裝也掩蓋不住骨子裡的東西。
他能察覺出這一點,他相信信陵君自是不例外,信陵君留下了她,想必自有算計。
有心算無心,猝不及防之下,他有把握一合之內留下黑衣女子的性命。
黑衣女子探查了一陣,此時停了下來。
這幾日她早已暗中查探了不少地方,可是關於大人所交待的事物,卻依舊毫無線索。
思及此,黑衣女子的眉頭微蹙起來,此次又是一無所獲。
突然她心中一悸動,
一種驚栗的感覺湧了上來,令她陡然驚覺,心神一陣震蕩。 “什麽人!”黑衣女子厲喝一聲。
屋中一片靜默,唯有她的呼吸身聲。
黑衣女子心中警惕不已,不敢多待,立即朝著屋外逃遁出去。
………
第二日,做完早課,伏念便去尋信陵君,他在大梁城已無多少可以說話之人了。
“塚子……”侍女見是伏念,連忙恭敬詩禮道,她自是知曉眼前青衣童子在府中地位。
“我欲求見君侯,不知可否通傳一聲?”伏念道。
“公子吩咐過,若是塚子前來,可直接入內,不必通報。”侍女答道。
伏念拱手道謝,徑直朝裡而去,還不及見得人,卻聞絲竹管弦聲起。
他抬頭望去,竟瞧見一曲水榭歌台正緩緩奏起,一群舞姬翩躚起舞,樂伎在一側鼓掌助興,舞姿妖嬈,美態橫生。
而身為此間正主的信陵君,則躺在軟榻之上,椅在一黃裳美人懷中,他一手撐額,另一手持著酒杯,仰首灌入口中。
他已經醉了,醉倒在軟榻之上,一雙眼睛微闔著,醉態慵懶。
“念,見過信陵君。”伏念走近,躬身一拜。
信陵君恍惚了一瞬,這才睜開一雙醉醺醺的眼:“念,請上座。”
見伏念來了,信陵君放下酒盅,揮退了一眾歌姬:“爾等退下吧,莫打擾我與朋友敘話。”
黃裳美人嬌嗔一笑,柔順的站起身來,對著信陵君盈盈一拜道:“妾身便先告退了。”
這女子稱為玳姬,是信陵君從天香樓中贖身的花魁。
信陵君的身邊素來不缺美人。
伏念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在了玳姬的身上。
但引起他注意的並不是因為她的美,而是因為她的手,一雙握劍的手。
這樣一雙手絕不適合作為舞姬或者樂伎。
“人生五十年,如夢幻泡影。”信陵君幽幽歎氣。
他飲盡最後一口酒,看著伏念,道:“當初你我在東郡初識,如今也已過去三年。”
或許是因為如今只有伏念與他二人,信陵君終是放下了偽裝,卸下了醉生夢死,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惆悵與傷感。
伏念道:“春去秋來,已過三載,我自知離別將近,未免到時突然,不如先與君道別。”
信陵君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我終是要分別。”
“不論在何處,你都是我的朋友。”伏念道。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念。”信陵君又舉起了手中的酒壺,豪邁地往嘴裡猛灌,仿佛要將滿腔鬱結全部傾瀉。
“昔年父王曾予我與王兄各一玉,玨者,二玉相合為一玨。他要我與王兄如同玨,兄弟齊心,相互扶持,護我大魏社稷安穩。”
“當年意氣風發,自負人中龍鳳,卻自以為是的做了些事。”
“先前王兄命人送來了一物,是一枚玉。”信陵君從玉帶上解下了一枚小巧玲瓏的玉佩,正是一枚玉玨。
“前來的人是太子增,他親手將此物交予我。”
這些話他從未與人說過,除了眼前的人。
“信陵君本……”伏剛要開口,卻被信陵君攔下了話。
“念,我有一事相托。”
伏念聞聽此言鄭重道:“我定當竭力而為。”
“當初父王雖將大魏傳給了王兄,但卻給了我另一樣傳承。”
信陵君從懷取出一枚玉圭,其上刻有古篆——忌無言,乃是用陰符書寫就。
陰符書相傳是由上古仙人廣成子授與軒轅氏,因此又稱之為仙籙。
信陵君道:“念,你可聽說過蒼龍七宿。”
伏念道:“天之四靈,以正四方,東方乙木青龍七宿。”
信陵君道:“此事卻是一個傳說,一個流傳千年,尚未破解的秘密。這個秘密與齊、楚、燕、趙、魏、韓、秦這七國都有關系。”
“相傳當年鄭莊公使鄭國強盛一時,成就一代霸業便與蒼龍七宿之謎存在著莫大關聯。”
“更有甚言當年武王伐紂,弱周克強商,是文王與周公、太公望三人以蒼龍七宿之力逆轉乾坤保全天命,以周代商順天而為。”
“是時天生異像,如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辰在鬥柄、星在天黿、星與日辰之位皆在北維。”
“因此有傳言稱破解蒼龍七宿的秘密便可掌握天下。”
伏念雖知東方乙木青龍七宿,卻未曾聽聞過如此傳說。
信陵君眸光悠遠,接著說道:“而蒼龍七宿的秘密又被分成了七個盒子,分別藏於七國之中,只有王室成員才能打開盒子。”
“這枚玉圭既是信物,也是鑰匙。”信陵君將玉圭遞與伏念,道:“此物就托付予你了。”
“雖說傳說未必可信,但此等東西若是被別有用心之人奪了去,勢必釀成禍患。”
“我信你。”信陵君深邃的瞳仁緊鎖伏念。
伏念接過玉圭,鄭重道:“念,定不負君之相托。”
“至於蒼老七宿之秘,有傳言稱文王死,其一脈傳於周王室;周公歸隱魯國,其一脈傳於儒門,太公望封齊地,其一脈有說傳於齊王室,也有人說傳於兵家……”
“就我所知蒼龍七宿的秘密其實是一種……”
二人相談良久之後,伏念告辭離去,他對信陵君道:“昨夜我遇見了玳姬,我知信陵君與她之間定有緣由,只是君還須多加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