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隕沙漠,氣象紊亂。
一月天降流火,紅雲密布,時而有暴雨,夾雜冰雹簌簌而落。
西域三十六國的史官歎息,又是一日天顯異象,只能提筆記載:一月十八,臘八,飄渺城主作惡多端,引發天譴,生死不知。
而在沙漠上空,血色蒼穹間立起了一尊羅刹神像,足有百丈高,青面獠牙,生有六臂,揮舞著二十七條幽暗陰森的鎖鏈,一卷之間驅散流雲,擊裂了穹壁,讓那抹血色不斷暗淡。
大羅刹披風飛舞,出手太過強硬了,竟比飄渺城主還要凶狂。
或者說,他就是當世最接近宏帝的那個人。
跟著,不見他動作與說話,這尊羅刹神像就轟然出手了,雙臂猛地插入血色穹壁中,引發波浪狀的‘震紋漣漪’,整個血色蒼穹都晃動起來,就似幽冥之下的惡鬼逆轟蒼天一般,可怕波動驀地爆發,直衝天霄,以下擊上,地幽濁氣形成一條又一條灰色光柱貫衝而至。
飄渺城主悶哼,血色晶體般的身軀驀地生出裂紋,整個人都被從穹壁內打落下來,墜入百丈遠的大漠內,砸出一個不斷凹陷的大坑,四面八方都劇烈搖顫,土層崩解隆起,如地龍翻身般可怕。
不少人都驚呼著逃竄,怎麽離得這麽遠了還避不開?
這兩人大戰波及的也太遠了些。
“戰敗的代價,天羅權杖拿來,你便給我滾回二重天去吧!”大羅刹舉拳轟下大地,神像一吼之間,由它所在之地開始,大地竟如泥沼般泛起了波浪,層層遞進前壓,形成了階梯狀的攻勢,如一片烏雲般,鋪天蓋地,向著前方壓去。
所過之處,山峰倒塌,大地龜裂,整個流沙漩渦都炸開了,煙塵四起,紛亂之中,妖兵·天羅權杖被噬魂棍打的哀鳴,竟被大羅刹奪到手中,硬生生切斷了與城主的聯系。
天羅權杖,地刹令盾兩大妖兵,亦是與羅刹邪神有關聯。
失去妖兵,飄渺城主驚怒不已,氣息竟然又回落了一截,難以置信道“混帳,你想打落我的境界?”
“你的路錯了,轉化為蒼穹能量體,最終的下場也不過是被真正的蒼穹同化,百年的人生怎能與浩瀚的蒼天相比?我是在救你!”大羅刹口出驚人之言,居然是在相助飄渺城主?
但飄渺城主卻是雙目猩紅,誓死也要捍衛自己的修為,連聲咆哮“你說錯就錯?你以為你是誰!沒資格否定本座的路,穹蒼無悔·血洗天下!”
他不甘受人擺弄,竟是硬生生將穹壁之間那血色一角接引了下來,化作一片赤霞天幕垂落,要與大羅刹拚死一戰。
事實也許真如飄渺城主所言那般,同為接近霸主的存在,誰又能肯定誰的路錯了?
“路是否錯了不知,但血蒼穹練成這副邪氣森森的模樣,肯定是有問題。”項稷搖搖頭,這倒也不怪飄渺城主。
畢竟殷商時期初代城主血蒼穹就練錯了,流傳下來的也是他錯誤的殘缺版本,能給二代城主硬生生練出一條新路來,也算是逆天了。
而在張角這邊,他持神農尺強勢出手,哪怕龍藏大尊是大梵天宗數百年來最傑出的人傑也無用,一樣空留恨,被神尺洞穿了身軀。
他已用不出第五式如來神掌了,望著貫穿胸腔的神尺,龍藏大尊還剩下一口氣,神色漸漸複雜,沒有再選擇動手。
“貧僧有一個請求,不知兩位施主可否成全。”大尊回眸看了一眼大梵天宗的方向,心中歎息,做出了一個決定。
項稷沒有開口,只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今日之後,大尊死,城主廢去修為敗逃,西域將只有大羅刹宗獨尊,以他們的性格,不會放過交戰已久的梵宗,我知施主與銀法王交好,我也不願大梵天神的傳承從我手中斷絕,成為歷代祖師眼中的罪人。
聽聞太守大人曾發下征賢令,廣招天下人士擴張北地郡,梵宗不才,但子弟眾多,希望大人能夠收留部分僧侶,我知他們平日裡在三十六國也招致了不少麻煩,恐怕難有善終,但其中一些一心向佛的孩子卻是無辜,希望大人能夠收留,我這枚宗主法令便奉給大人,會廣告天下。
若大人願意,今日之後便是梵宗新首領,門內傳承、資產皆由大人做主。”
龍藏大尊面色蒼白,道出了一個請求,並取出了自己的宗主法令,開始在自己的袈裟上以血為筆刻字。
對龍藏大尊而言,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不僅能夠避免西域的禍亂與大羅刹宗的追殺,還能讓梵宗順利轉型,融入北地郡,追隨這一位更有潛力的護羌校尉,來日未嘗沒有重回‘貴霜’帝國,重新爭霸佛門正統。
且說實話,以佛祖傳人的身份當上梵宗宗主,已經是給他們門派貼金了,他自己都算不上呢。
只是可惜,因為自己的錯誤決定,這些盛景他是看不到了。
項稷思量,如果傳出這一戰的消息,那大梵天宗肯定是要為龍藏大尊報仇的,到時候又是一場廝殺麻煩,但若接管宗門化為己用,便是名正言順的得到一大筆資產,還能有伸手向西域之西的機會,更劃算。
不得不說,龍藏大尊雖然有野心,但卻是壯大宗門的野心,一生為之奮鬥,甚至臨死前也為了延續宗門,更戲劇化的願意將之托付給殺死自己的人。
命運,真是奇妙,造化弄人。
“這些人,只要不是德行敗壞,作威作福的假和尚,我北地郡可以收留,師傅的太平道也可收納部分信徒。”
最終,項稷接過宗主令牌與袈裟,接受了這個互惠互利的請求。
至於敗類渣滓有多少,雙方也都心知肚明,肯定是有的,但一些不願接受事實、不服管教的,自然也可以是。
一念至此,龍藏大尊也頗有些感慨,一直以來他修持佛法,試圖窺見未來之機,隱約察覺到梵宗會在自己這一代大興。
他也一直勵精圖治,但沒想到,真正大興的契機,會是今日,會是在他死之後。
一飲一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多謝···龍藏大尊行禮合掌,運起最後一口真氣施展佛門獅子吼震動八方“我與飄渺城主爭鬥過激,已無生存之望,承蒙北地太守相救,尚留一口氣於此。
不忍見傳承失落,宗門無首,便就此請太守接手,遷徙梵天宗,望諸位共同見證!”
音波滾滾,就連千丈外的飄渺城主與大羅刹都有所察覺,微微變色。
飄渺城主是沒想到自己的老對頭會這麽隕落;大羅刹則是略有失算,原本同時吞並飄渺城與大梵天宗的準備落空了。
偌大宗門裡,明面上修行羅刹魁神功的可只有宗主一脈,其他支系都是壽元正常的強人,也需要利益與地盤,只不過歷代宗主由於二十七大限的緣故,基本都坐得穩位子,發展到這一代,也是時候吞並整個西域了。
退位讓賢?!
遠處眾人目瞪口呆,這又是什麽戲碼?
龍藏大尊居然在與飄渺城主的死戰中接近寂滅了?臨終之前為避免大羅刹宗報復,居然將宗門托付給了當世的神掌傳人!
這一消息無疑很震動西域,但人們卻也沒有太意外,畢竟是真正的神掌傳人,接任宗主之位也比幾位法王適合的多,只是一個法統正當性的問題,畢竟項稷自始至終都不曾拜入梵宗門下。
但西域三巨頭之一的傳承更迭,無疑是一場大地震,太引人注目了,甚至現在就有人飛奔,傳遞消息,要將變故帶回十三州內,讓各方早做打算。
“阿彌陀佛。
早年不聞世事艱,一心拓土向佛緣;半生蹉跎問生死,涅槃台前見法蓮。”
龍藏大尊頷首而笑,盤坐在了金色細沙上,結出了轉輪法印,就此圓寂坐化。
冥冥之中,他像是預見了未來,見到了一片浩瀚宏圖。
熊熊!
項稷與張角不語,便見淡金色佛火自大尊體內燃起,整個身軀都消失了,隻留下一顆琉璃色澤的舍利子。
半生拚搏,在這西域三十六國間謀劃,卻終究也帶不走什麽,一捧黃沙隨風逝。
項稷撿起舍利子與宗主令牌,望著手中的涅槃經輪,如今第五式神掌也到手了,隨著自己氣運越來越雄厚,又有紫苑與荀氏的加持,行事際遇都順暢了起來。
也難怪位列天下共主的宏帝能夠屢屢謀劃成功,天子氣運不是凡俗。
另一邊,大羅刹壓製著飄渺城主越打越遠,半空中滿是紅色晶體四碎飄散,都是精純的蒼穹罡氣,那一句要將他打落境界並非虛言。
且城主的血蒼穹精華在源源不斷的被羅刹邪神吸收,成為壯大的資糧,可以料想這一戰後,一位真正的霸主將會君臨西域。
但以大羅刹的驕傲是不允許別人插手他的戰鬥,若是張角參與,很可能就掉過頭來戰張角,故而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如來神掌第五式,迎佛西天。”沒有再關注他們,項稷舉起了涅槃經輪,形如一個人形成雙手朝天,兩足並合立地之狀,拱衛天地。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金色利劍的握柄改成圓環,並從左右各延伸出一截利刃來,霎是奇異。
上面刻印著一行行金色梵文,雖不識其字,但神掌精義足以意會。
“山河,為師給你帶來的,乃是第六式神掌,你的確佛緣深厚。”張角身後驀地浮現出朦朧虛影,他身後一拿便從中取出了一柄長劍,流露淡淡禪意。
而張角所帶來的,則是一柄四尺長的紅白長劍,握柄上方的劍格處乃是佛陀頭顱,並有金色絲帶纏繞劍身與握柄,是為傳說中的護法佛兵·舍利劍。
對應的則是如來神掌第六式·佛光普照。
傳聞昔日佛陀涅槃後,阿鼻地獄內的妖魔再無所懼,空群而出,為禍人間。
眾妖魔中,以惡神阿修羅最為邪惡,對佛陀仇視憎恨,誓要滅絕佛道中人;阿修羅率領群魔到佛陀涅槃之地,以地獄之火焚寺焦土,佛陀眾徒寧死不願舍棄尊師遺骸,大無畏面對烈炎吞噬之苦。
危急時刻,佛陀遺骸突然虹化,散射出七色舍利子,連成一線貫穿阿修羅肚腹,前入後出,跟著舍利衍生強大吸力,抽扯阿修羅全身血肉,渾為一體,形成舍利劍,代表心之禪覺,對應的梵印則是日光菩薩印。
“這一趟西域之行,真是大收獲啊,但恐怕也是將能取得的神掌都拿乾淨了。”
項稷感歎,如今身懷法器萬華如意,佛兵·驚雷禪、涅槃經輪、舍利劍,說他不是佛祖傳人都沒人相信了。
但佛兵得到的越多,神掌漸漸集齊,他反而越覺得未來大劫的可怕,是怎樣的大劫才惹得神魔傳承接連出世,佛祖傳人也要身懷六式神掌才能對抗?
且剩下的神掌與佛兵,也只有佛門發源的貴霜帝國內有留存了,多半立有完整的體系與傳承,白馬寺、大梵天宗等都算是從那裡走出演變的。
“大漢之外,還有安息,亦有貴霜,更遙遠之地,還有其他帝國,天下太廣闊。”張角知曉的多一些,西域之西只是一個籠統的稱呼,范圍實在太大太大。
按照龍藏大尊最後所言,完整的神掌傳承應在恆河流域的貴霜帝國內,甚至有昔年的十大弟子支脈,只是那裡等階森嚴,姓氏為尊,雖然佛門發源於那裡,但如今發展成什麽樣,也不好說。
“魔彌陀當初就是被龍藏大尊追殺往西域之西,沒來赴約不會是跑到那片區域去了吧?”
項稷忽地想起自己的老對手,一直以來運道都不是很好,這次天知道他跑哪裡去了。
“不必管他了,先去接手大梵天宗吧。”張角搖搖頭,帶著項稷一路穿梭,離開天隕沙漠。
在一個時辰後來到了大梵天宗的山門內。
他們的山門立在三十六國的腹地,被綠洲環繞,景色獨特。
一座座石山上修建著華美宮殿,內裡僧侶進出,還有許多王公貴族前來燒香拜佛,儼然一副國教氣象。
但今日,一眾梵宗高層卻是顯得有些愁眉苦臉,因為廟宇內留有龍藏大尊部分元神的塑像碎裂了,基本意味著其凶多吉少。
而更有一些消息傳來,稱龍藏大尊已死,並傳位給了其他人,而非是他們,這便更讓山門內顯得暗流洶湧。
法王之下,便是三十六位護法頭陀,七十二位力士金剛,都是五關層次的強人,被精心培養,本來還有不少高手,但基本都折損在與飄渺城、大羅刹宗的交手裡了。
鐺!
就在此時,有僧侶敲響了銅鍾,連續三響,是謂有貴客臨門。
“太守大人,太平道主?”
銀輪法王與金輪法王出來迎接,銅法王死於魔彌陀之手,聖輪法王被飄渺城主泄憤所殺,而今也就剩下他們兩人。
只是當見到是兩人時,法王也頗有些意外,可再掃一眼項稷手中的宗主令牌與被袈裟包裹的舍利後,便什麽也明白了。
原來傳言不是假的,大尊真的坐化了,臨死前還傳位給了佛祖傳人,讓他來接替宗門。
“不可能!定是你們弄虛作假!”“大尊怎麽可能會敗死,那飄渺城主一直以來都不過是勢均力敵!”
霎時便有人不相信,神色慌亂的高呼,想要趁勢作亂。
但可惜,宗主令牌與寫滿了字跡的袈裟擺在那裡,鐵證如山,又有舍利子佐證,兩大法王根本沒有管他們,最後由護法頭陀出手將這些鬧事者鎮壓。
“此事乾系重大,還請兩位入殿詳談。”兩位法王不敢怠慢,將項稷與張角迎入大殿內。
四人商量了半日,所有門徒皆來旁聽,商議好了人員歸屬與安排。
項稷明說了要遷徙山門到北地郡與冀州內,路途遙遠,不願意去的可以留在西域,但接下來大羅刹宗的報復他不會管。
雖是如此,但依舊也有部分存著僥幸心理的投機客選擇了留下,他們想要在這片搬不走的殿宇裡得到東西,或轉手賣個好價錢。
最終金輪法王追隨了張角,為西域趙姓,俗名趙祗,家族也算是一脈王族;西漢時期,趙國被並入王朝統治,趙姓也就開始在西域地區流傳,不僅僅是王族,還有一些世家族長也姓趙,地位很重要。
項稷微微一怔,大賢良師的座下的確有位弟子就叫此名,也算是緣分了。
同時,他也差人書信一封送往皇城,告知楊彪自己收納了六千人口,勞他上書稟告一番,省的被人趁機攻訐。
大梵天宗,除卻那些不需要的‘渣滓’外,剩下的弟子與長老被分成了三部分,最多的兩部分被項稷與張角各自平分,得了六千人,最後的那部分則是一些不願離開西域的老人, 他們選擇了留下。
事實上,真正的梵宗弟子沒有想象的那麽多,不少都是三十六國的王公貴族、乃至官員充當的,這部分人自然不會離開。
得到六千人口,項稷自然是振奮的,這些人裡半數都是有武力在身,可以很快充入北地軍內。
剩下的一半人可以開墾荒地,發展北地郡的農田,如今地是夠多,人卻是少了,皆歸功於渾天寶鑒的奇妙。
“由梵天成黃天,似是一條路。”
張角則在研究大梵天神功,覺得裡面一些理念對自己有用,可以真正將‘黃天’具象化出來,而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
宗門裡著名的龍藏六絕也落入了項稷手中,其中陽關三劫引起了他的注意,乃是殺傷力巨大的神魔殺招。
不過他眼下真的不缺武學,也沒有急著修行,新的兩式神掌與兩式渾天寶鑒都還未開始參悟呢,陷入了富裕的煩惱中。
“嗯?大六壬測算,這個方向有異變,與青龍星將有關?”忽地,項稷一頓,掌心天盤地盤轉動,勾勒出一幅幅奇異畫面,內裡居然還出現了太監的身影。
當即他便告知了張角一聲,獨自前往那個方向。
而這種種變故與消息,也很快傳到了涼州、乃至洛陽皇城內。
護龍山莊的情報網第一時間掌握了消息,將密報送入宏帝書房內。
各大世家也先後收到情報,不由變色。
甚至,一些人警惕起來,北地太守如今實力膨脹的太快,不是好事,很可能會引起打壓與針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