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邊數第四間，是藥劑科，辦公室開著門。

　　表叔走到藥劑科門口，用食指的指關節敲了敲門，人還沒進去，先滿臉堆笑的打招呼:“你好，劉主任。”

　　辦公室靠左邊有兩張辦公沙發，中間一個小茶幾。

　　靠右手邊有三張桌子，最裡面一張單獨放，外面兩張桌子背對著背放在一起，兩個人面對面而坐。

　　單獨放的桌子後面，坐著一個黑黑的，胖胖的男人，四五十歲。

　　他戴著眼鏡，穿一身黑色的西裝，看起來像農村小學的老師，就是有點邋裡邋遢。

　　外面的兩張桌子，靠裡坐的是一個精瘦的男人，像表叔一樣瘦，只是比表叔個子高。

　　他看起來也有四五十歲，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精明的勁，一看就是在單位裡八面玲瓏，到處做好人的那種人。

　　外面坐著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皮膚很白，就是有點松弛。

　　破浪頭，大耳墜，紅嘴唇，妝化的很精致，看起來很有氣質。

　　外面的兩個人都穿著白大褂。

　　表叔保持著臉上的笑意，跟外面的兩個人點頭示意，然後走到最裡面，再次打招呼道:“你好，劉主任。”

　　那人“嗯”了一聲，慢條斯理掏出香煙，拿出一根放在嘴上，表叔趕緊俯身用打火機給他點燃。

　　“坐。”

　　李唐心想，看來這黑男人就是劉主任，一個藥劑科主任就擺這麽大譜，不知道院長怎麽樣?

　　他忽然想到在院長辦公室外面等待的那個業務員。

　　唉，看來做什麽都不容易。

　　這樣論起來，還是打工輕松，不用這麽看人眼色。

　　“王主任。李姐。”表叔跟藥劑科裡另外兩個人也分別打了招呼，然後轉身坐在外面一張沙發上。

　　表叔喊中間的瘦男人“王主任”，應該是個副主任。最外面的婦女就是李姐。

　　“我給楊總倒杯水。”王主任站起來說。

　　他看到李唐，笑著問:“這個帥小夥是誰?你也坐呀。”

　　“哎！好。”李唐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但是並沒有坐，而是站到了表叔旁邊。

　　“這是我侄子，我讓他來給我幫幫忙。”表叔回答。

　　王主任邊倒水邊說:“你生意做這麽大，早該找人幫忙，交給年輕人，你也能享享福。”

　　他不光給表叔倒了水，還給李唐倒了一杯。

　　李唐對他挺有好感的。

　　一個主任，一個副主任，怎差別就這麽大呢！?

　　“小夥子坐呀，別害羞，出來做生意，要向你叔一樣臉皮厚一些。”表叔喊“李姐”的那個婦女對李唐說。

　　表叔“嘿嘿”的笑。

　　李唐應該喊她“李嬸”。

　　可能是因為都姓李吧，李唐對她有一種天然的好感，有親近感。

　　李嬸問:“你叫啥?”

　　“李唐。”

　　“哎，你怎姓李，你叔姓楊?”

　　“他是我表叔。”

　　“噢，我說呢。你多大了?”

　　“十八。”

　　李嬸又問:“交女朋友沒有?”

　　“沒有。”

　　李嬸笑眯眯的說:“跟著你表叔好好乾，回來給你介紹個小護士。”

　　李唐害羞了，低著頭沒吭聲。

　　這時，半天沒說話的劉主任忽然說:“那個——小楊。”

　　黑又粗一說話，王主任和李嬸都不吭聲了。

　　“哎”表叔趕緊站起來走過去。

　　表叔在老家，十裡八村裡也算是數得著的人物，鄉長見了都要笑著打招呼。

　　再說他也幾十歲了，這個黑又粗，竟然喊表叔“小楊”，還是當著我的面，真是不給面子。

　　李唐有點忿忿不平，他心裡氣，給這個劉主任起名叫“黑又粗”。

　　別說，還真形象。

　　黑又粗說:“那個——小何跟你說了吧。”

　　“小何?”李唐反應過來，就是西藥庫那個表叔喊“老何”的人。

　　西藥庫保管員。

　　李唐沒想到黑又粗會主動提起這件事。

　　他以為像他們這些領導，什麽事都不會動聲色，等著你說出來。

　　表叔站在黑又粗桌子前，腋下夾著包，微躬著腰。

　　“說了，我就是為這事來找您的。”

　　李唐打工幾年，多少也知道一些社會上的生存法則。

　　“弱肉強食。”

　　雖然他覺得表叔不硬氣，有點窩囊，但他知道表叔不得不這樣。

　　黑又粗手裡握著權利，握著你的命脈，你不得不屈服。

　　說白了，他能拿捏你，就算打你一巴掌，你也要賠著笑臉。

　　甚至打了左邊，你還要送上右邊。

　　在工廠裡也是一樣，一個小小的線組長都能欺負你，你也只能乾瞪眼。

　　表叔說:“我那個品種進了幾個月了，也就這兩個才剛剛起來量，現在停掉，我前期的工作都白做了。”

　　表叔的話李唐不太明白，大概意思是好不容易把量用大了，現在停不劃算。

　　病人進醫院看什麽病?用什麽藥?用多少量?不應該是醫生按病情需要開藥嗎?

　　聽表叔的意思， 讓醫生用藥還需要做工作，這該怎麽做呢?難道醫生會聽你的?

　　李唐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

　　黑又粗表現的有點不耐煩:“你以後再做其它品種吧。”

　　李唐當時想，不知道表叔會不會把禿頂老吳的事說出來。

　　想想應該不會，畢竟這裡還有其它人，這種事就算說也應該沒人的時候私下說。

　　李唐以為表叔還會努力說服黑又粗，最起碼會再爭取一下。

　　沒想到表叔只是點了點頭，臉上依舊帶著笑意，“那行吧劉主任，晚上下班我請你吃飯，一定要賞臉。”

　　“晚上我有事。”黑又粗面無表情的說。

　　表叔從包裡掏出煙，拿出一支讓給黑又粗，順手給他點著，笑道:“我可是誠心誠意的隻為請你吃飯，不是為了品種的事。”

　　“我真有事，你跟他們去吃吧。”黑又粗終於不是那麽的一本正經了，嘴角帶著笑。

　　他一笑牙齒露出來，滿口的黃牙。煙癮這麽大，怪不得。

　　“你看，我想表示一下劉主任也不給機會。那好，王主任李姐，那咱一塊吧。”

　　王主任馬上說:“不不不，楊總，你該忙你的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李嬸也說:“去忙你的吧，我們家裡都有老人孩子，哪有工夫出去吃飯?”

　　“那——真都有事?”

　　“去吧，該忙忙。”

　　“好，那下次一定要賞臉。劉主任，王主任，李姐，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