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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永昌》第486章 記帳
最新網址: 十二月初六。

 九州公審大會風潮抵達巔峰,特戰局押送罪狀二十車,浩浩蕩蕩駛入長寧宮。

 內含各地巡回審判庭,傳回京師匯總的……九州問斬名錄!

 總數,高達五萬之巨!

 九州現存所有世家大族,或闔族在列、或零星上榜,無一例外。

 風聲傳出,朝野震動!

 數百人齊至長寧宮外,長叩首以求漢王法外開恩、大赦天下。

 暗流洶湧……

 ……

 李府。

 凋刻著精巧蘭草花紋的房門,從內向外推開。

 出身著玄色燕居常服、手捧青銅獸首手爐的李斯,站在門內,屋外呼嘯的北風,裹挾著細鹽似的小雪一擁而入。

 他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就要一腳跨出書房。

 忽然,一道身穿玄色軍中常服,腰懸稷下學宮畢業紀念八面漢劍的魁梧人影,一個箭步竄出來,擋住他的去路,神情很是緊張的問道:“父親大人,您要去哪兒?”

 來人正是他的長子,現任紅衣軍團第十一師師長:李由!

 李斯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長子按在配劍上的左手,若無其事的說:“為父只是坐得乏了,起來走動走動。”

 李由神色一松,連忙說道:“屋外又是風又是雪,屋裡又有火炕又有火爐,父親大人不若就在書房中走動走動罷。”

 說著,他很是貼心的伸出手,去幫老父親關門。

 “彭。”

 李斯一把按住了就要合上的房門。

 李由不解的看著老父親。

 李斯直視面前的長子,眼神之中既有欣慰之意,又說不出的惱怒,好一會兒才輕歎道:“在你眼中,為父就是個如此不識時務、不知進退、不知死活的蠢物?”

 李由被老父親出口成章的一語三連嚇得眼皮子一跳,連忙賠笑道:“父親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兒子豈敢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念!”

 “實是父親大人地位崇高,千萬人的眼睛都盯著父親大人,兒子恐父親大人抹不開臉面,一念之差、大錯鑄成,才無奈行此不孝之舉。”

 “待此事事了,父親大人要打要罵,兒子都絕無怨言!”

 “但現在,兒子懇請父親大人,留在書房,讀書修身……”

 聽他如此說道,李斯倒是饒有興致的松開了房門,撫須道:“就事論事,你憑什麽認為,為父會入宮襄助那些蠢物?”

 面對老父親,李由自然不會隱藏心跡,當即便回道:“兒子沒有任何論證。”

 李斯:“嗯?”

 李由如實說道:“雖然世人都譽父親大人乃當朝首輔、世家魁首,但兒子知曉父親大人素來謹守臣子本分、從不逾越君臣之禮,斷不至於為了幾頭取死有道的豬狗之輩,出此風頭,惡了陛下才是。”

 他這麽一說,倒是把李斯給說湖塗了:“那你為何……”

 李由毫不猶豫道:“以防萬一!”

 李斯沉默不語,心頭卻是老懷大慰。

 李由見老父親不語,心中卻是會錯了意,苦口婆心的勸說道:“父親大人不知兵事、不入行伍,不知陛下在軍中威望幾何……”

 “兒子這麽與您說吧,若有箭失射向陛下,我們紅衣軍三十萬袍澤弟兄,至少有二十九萬都肯舍身為陛下擋箭!”

 “您別瞧長寧宮外那些書蠹、殺材,眼下人多勢眾,我們紅衣軍的袍澤弟兄們,都給他們記著帳呢!”

 “此事過後,縱然陛下寬宏大量,不與這些蠢材計較,我紅衣軍的袍澤弟兄們,也絕不會放過他們……”

 “他們死定了!”

 “除非陛下親自開口保他們的性命,否則誰都救不了他們!”

 “運道好,興許還能落一具全屍!”

 “運道不好,骨灰都給他們揚了!”

 “這節骨眼兒上,您老但凡去為他們求一句情……哪怕只是礙於情面,假模假樣的為他們求一句情呢?”

 “咱李氏一門,都永世別想安寧!”

 “我們紅衣軍的那些個袍澤弟兄,個個都是一根筋兒的死腦筋,他們可不懂朝堂上那些彎彎繞。”

 “他們只會拿著小本子,挨個挨個的點名……”

 “您別瞧兒子大小還是個師長。”

 “真要有那一天,第一個倒霉的就是兒子這個師長!”

 李斯慢慢的瞪起了渾濁的老眼,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的長子,心頭雜亂而強烈的心緒,概括起來可以總結為兩個放大的“臥槽”二字!

 他是既震驚於自家大王在軍中的威望之高……

 也震驚於面前這個一口一個“我們紅衣軍”、一口一個“袍澤弟兄”的長子!

 面前這個人……當真是他那個滿腦子都是“以血脈論貴賤、以家世論高低”的長子李由嗎?

 他才離家多久?

 紅衣軍莫不是有什麽惑人心智的巫術不成?

 迎著老父親越來越怪異的眼神,李由忍不住摸了摸面頰:“父親大人在看什麽?可是兒子面上有何汙跡?”

 李斯搖頭,問道:“方才那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李由愕然,旋即忿怒不已的大聲道:“陛下曾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兒子雖不成器,卻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紅衣軍兵卒,為君效力、為國盡忠,不曾有半分惜身,父親大人豈能還以往昔牽黃犬、逐狡兔之黃口孺子,複視兒子耶!”

 李斯下意識的伸手撫須,以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

 在習慣了長子唯唯諾諾,唯命是從之後。

 陡然面對針鋒相對、寸步不讓的長子,他一時間有些找不準當爹的定位。

 不過總的來說,這種被兒子懟的感覺……他們上蔡李氏,後繼有人了!

 “好了!”

 他難得的對長子露出了笑臉,撫須道:“為父原本就沒想過要入宮!”

 李由聽言,整個人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他就怕老父親礙於情面,明知此事摻合不得,還非要去作死的邊緣反覆橫跳!

 然而,還沒等他這口氣喘勻了,可就又聽到老父親笑吟吟的說:“倒是聽了你這句話,為父覺得,理應入宮走一遭!”

 李由:???

 說真的,面前這人要不是他親爹,他真想問這人一句:‘你是不是有什麽大病?’

 都與您說了不能去、不能去,去了日後一定會被清算……

 李由不準備再與老父親廢話,李氏是老父親的,也是他的,但總歸還是他的。

 他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老父親老不更事,敗了他們李氏的家業!

 李斯再一次擋住了就要合上的房門,失笑道:“你這性子,怎還是如此急躁?”

 李由無語道:“兒子倒是想與父親大人講道理啊,可這不是講不通麽?”

 李斯不緊不慢的一捋輕須,老神在在的說:“你說得對,為父確不知兵事、也不知陛下在軍中威望幾何,可要論對陛下、對朝堂的了解,你縱是再在朝堂之中廝混二十載,也不一定及得上乃公!”

 同乃公論政?後生仔,你還未夠班啊!

 李由瞅著老父親得意洋洋的模樣,雖然不大想給老父親借題發揮的機會,但老父親所說,的確是事實!

 連朝中改製三省六部,都是老父親一手主導。

 還有誰敢豪言,他比自家老父親更了解大王、更了解朝堂?

 李由不情不願的捏掌作揖道:“請父親大人點撥。”

 李斯斂了笑容,神色肅穆的一句一頓的緩聲道:“你可曾聽聞過:‘忠誠不絕對,便是絕對不忠誠’?”

 李由怔了怔,心頭瞬息之間便轉過了無數個念頭,面色慢慢變得難看:“不,不會吧?”

 “為父也是剛剛才看明白!”

 李斯輕歎道:“原以為此事與我李氏無關,若是主動趕著去表態,反倒有些做賊心虛的嫌疑,可若是連紅衣軍內都有這般大的動靜兒,我李氏若是再不表態,確是有負上卷了……”

 出於他本身的意願,他自然是不願意去表這個態的。

 畢竟世家大族在九州扎根千百年,決計不是一兩次大清洗就能清洗乾淨的。

 處在他現在的位子,若是公然站出去表態站大漢,定然會招至九州所有世家大族嫉恨!

 這些世家大族奈何不了大漢、奈何不了大王,難不成還奈何不了他李氏嗎?

 但紅衣軍的反應提醒了他……這件事的大小,並不只由這件事本身來決定,還與外界對於這件事的反應有關。

 一滴水,在水裡自然不顯眼。

 可若是落到了油鍋裡……可不就炸鍋了?

 李由很快便理清了個中頭緒,一咬牙道:“那兒子隨父親大人一同進宮面上!”

 李斯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方才還覺得你成長了許多,怎一回頭就又這般不知所謂……同為父一同進宮?為父什麽身份,你什麽身份?你有何資格隨為父入宮?還是說,你想告訴大王,我李氏插手軍伍?”

 李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振了父綱的李斯,神清氣爽的站起身來,一甩大袖,挺胸抬頭、大搖大擺的往書房外行去!

 老子還在,哪有兒子出去遮風擋雨的份兒!

 ……

 黑雲籠罩長寧宮。

 氣壓陰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數百位高冠博帶的“仁人志士”,跪在長寧宮大門外,從長寧宮大門沿著通向長安區的長街,排出一兩百丈!

 李斯走出馬車,站在車轅上,居高臨下的俯覽這數百位仁人志士,他在其中發現了一些朝中官吏、儒家大儒、地方鄉老……

 而這數百位仁人志士,也都微微抬起頭來,目光詭異的望向這位即將走馬上任中書令的大漢首輔,心頭都在猜測,他這個時間入宮,所為何事。

 李斯面無表情的走下馬車,理了理衣冠正要入宮,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一輛絕不該在此時出現的馬車,出現在宮門另一邊。

 他伸出去的前腳,捕捉痕跡的收了回來。

 ……

 陳勝獨坐在晏清殿上,俯瞰著下方密密麻麻的、幾乎鋪面了他整座大殿的紙張。

 臉色青一陣赤一陣,額頭上的青筋不斷的起伏。

 按在鑄鐵臥虎大椅上的雙手,十指更是深深的嵌進了生鐵當中……

 他吸氣。

 不斷吸氣。

 卻仍舊壓不下,心頭激蕩的怒意!

 “啪!”

 他抓起硯台,重重擲於殿下,炸成粉碎。

 殿外值守的眾多謁者、王廷侍衛、宮人,聽到這聲炸響無不是嚇得身軀一震,卻無有一人敢伸頭進去看一眼。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大王!

 仿佛這金陵的天都破了個大洞……

 適時,一名王廷侍衛拎著佩劍、墊著腳尖,輕手輕腳的走到滿頭大汗的蒙毅面前,抱拳低聲道:“統領,右相韓非、左相李斯,在宮門外求見!”

 ‘他們現在來湊什麽熱鬧?’

 蒙毅本能的皺起了眉頭,沉聲問道:“可有奏章遞進來?”

 王廷侍衛回道:“沒有!”

 蒙毅松開了眉頭……沒有奏章,就說明這二人不是來向陛下請恩典的。

 他沉吟了片刻,一咬牙道:“我去請示陛下!”

 說完,他就在周遭眾多謁者、侍衛、宮人如看勇士般的崇拜眼神中,壯著膽子、踮著腳跟,深吸一口氣,一腳踏入晏清殿內。

 下一秒,他隻覺得眼前一花,奔騰翻湧的血海,取代了布滿白紙黑字的空曠大殿……

 “陛,陛下!”

 蒙毅連忙捏掌一揖到底。

 “何事?”

 低沉的聲音,從殿上傳來,蒙毅眼前的血海幻象亦隨之消散一空。

 蒙毅沒敢抬眼,捏掌作揖道:“啟稟陛下,右相韓非、左相李斯,在宮門外求見!”

 這一次,殿上停頓得格外的長。

 蒙毅感覺,好像有好幾個時辰那麽長。

 “宣!”

 當熟悉的聲音再度在殿上響起的時候,蒙毅才發現自己的背心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唯!”

 他再揖手,躬身退出大殿。

 片刻之後,蒙毅推著韓非的輪椅,與李斯一道進入晏清殿。

 李斯進入殿內,目光一觸及到鋪面了整座大殿的白紙黑字,就如同觸了電一樣猛的收回來,眼觀鼻、鼻觀心。

 二人正要捏掌見禮,殿上的陳勝便粗暴的打斷了二人見禮:“閑話後敘,李公此來,也是來為這些人渣滓求情的麽?”

 李斯連忙一揖到底:“陛下,老臣此來並非是為這些觸犯吾大漢律法的為非作歹之徒求情,而是來請問大王,既是刑事桉件,為何不交由刑部審理?”

 “既已證據確鑿,為何還不下達判決文書?”

 “再有……蒙毅何在!”

 一旁充當背景牆的蒙毅愣了愣,連忙回應道:“下官在!”

 李斯大步走到他的面前, 伸手指著他的鼻子,厲喝道:“長寧宮乃吾大漢中樞、人皇居所,萬民朝聖之地,怎能容閑雜人放肆!”

 “你王廷侍衛,到底是幹什麽吃的?”

 “若爾等無力負擔長寧宮守備,盡管將換防申請書打到本相手中,本相即刻準許爾等換防!”

 蒙毅低眉順眼的任由唾沫星子在自己臉上亂拍,心頭卻在滴咕道:“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表忠心,拉我們王廷侍衛墊腳……”

 殿上的陳勝亦是不置可否的輕笑了一聲,轉而看向韓非:“右相呢?你又因何入宮?”

 韓非端坐在輪椅上,面色如常的向殿上揖手道:“下臣此來,乃是代天下人,向陛下求一個恩典!”

 陳勝面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一字一頓的沉聲道:“右相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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