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文稷、曹昂冒著大雪終於回到廩丘,眾人都感覺得救了。
只是看著遠處的廩丘破城,徐庶總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
要不是看著城頭徐和給自己揮手表示一切順利,徐庶甚至有點不敢進來。
哦對,明白是為何不對勁了。
李整居然沒有在城門前迎接!
不對,不可能……
徐庶望了又望,終於尋找到了李整的身影。
只見李整一身雪白的儒袍,匍匐跪在雪中,與皚皚白雪幾乎融為一體,他之前不仔細看還真沒有看到。
曹昂看見李整跪在雪中,趕緊飛奔過去將他攙扶起來,只見李整滿臉須發都是冰晶雪花,手腳凍得冰涼僵硬,顯然已經在這跪了好一會兒了。
曹昂驚道:
“公齊,你這是做什麽?”
李整的嘴唇發紫,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歎道:
“整思念先父,恨先父之仇不能報,日夜寢食難安,今日迎接公子,突然想到父親大仇還沒報,不禁哭出聲來,但是在公子面前又不能如此失態,只能將臉埋在雪中,讓公子見笑了。”
曹昂:……
東漢將孝廉兩科合並作為做官的標準之後,孝行的行為藝術表演就開始愈演愈烈。
包括二十四孝中的種種逆天操作,也包括載入《後漢書·陳蕃傳》中的某位孝子在守孝期間還能堅持生了五個孩子感人事跡。
如果以後世人的角度來看這很顯然是非常讓人哭笑不得的。
但是東漢人早就將這個做成了自己分類選拔人才的重要依據標準,舉孝廉出身的曹昂對這種表演已經見怪不怪。
相反他還特別喜歡這種行為,見李整如此仁孝,他趕緊大步上前攙扶起李整,為李整擦了擦身上的冰花,顫抖著道;
“有勞公齊相應,快,快進城歇息。”
趁著進城的空擋,徐和已經快步過來將之前艾先生的事情說給徐庶,徐庶忍俊不禁,搖頭道:
“不愧是艾先生,阿和你去,就說我謝過他了。”
徐和心領神會,笑道:
“我這麽說,艾畜定氣的破口大罵。”
·
目前廩丘城中只有李整的官職最高,作為這次事件的親歷者,他整理了一份戰報送給曹昂過目。
曹昂仔細閱讀絹上的文字,忍不住連連頷首,又把這絹書給文稷和徐庶看。
文稷和徐庶都點頭表示沒有異議,曹昂這才喜上眉梢,擊節叫好。
“好,好,好!太好了!公齊,我這就為你請功!”
曹昂雖然敦厚,但並不是全無主意之人,他這次來廩丘見李整就是想看看這一戰的真相。
徐庶出身草莽,文稷是曹家鄉人,李整是兗州豪族,這三人出身截然不同,在戰功分配這件事上完全無法糊弄,如果有假,肯定會彼此揭發,很難達成一致。
李整這次的戰報得到了徐庶和文稷的首肯,說明這戰報的可信度非常高,這讓曹昂喜上眉梢。
戰報是如此記載這次作戰——潁川遊俠徐庶懷揣報國的壯志來到鄄城,卻險些被程昱害死,徐庶盛怒之下想要殺死程昱,但被文稷的義氣感動,饒了程昱一命上了梁山。
之後徐庶生怕義兄文稷被程昱所害,決心下山建功,李整慧眼識人,一下就看出了徐庶的不凡,並主動幫助徐庶南下攻打李整的老家乘氏建功。
乘氏之戰中,徐庶辱罵許汜,許汜盛怒之下出城迎戰,
李整埋伏在乘氏的忠義之士立刻發動,配合徐庶一起放火,許汜軍大敗授首,徐庶從容回歸。 這一戰的來龍去脈、因果寫的清清楚楚,而且非常符合道理。
通過戰報不難看出,文稷的作用主要是用義氣感動徐庶,這符合曹昂對文稷個人能力的了解。
李整的作用大,他主動招攬徐庶,並且幫他聯絡了老家乘氏的忠臣痛擊許汜,這很符合李整的身份。
徐庶在這一戰中弄險猛攻,冷靜執行李整的戰法並取得大勝,展現了大將之才,足見其本事了得。
這跟路上曹昂在心中揣測的大戰進程幾乎一致,他心中再不懷疑,立刻叫人取來筆墨,在絹書最下方寫下了一串細小的隸書。
他告訴曹操,自己先後抵達鄄城、廩丘,一路上目睹了諸事,確認徐庶忠勇無畏、李整孝而有謀、文稷義氣深重,此三人都是不世之材,能一睹三人風采,讓他幾乎忘記了冬日的寒冷。
寫到興頭,留白已經不夠,曹昂索性把絹翻過來繼續寫,仔細寫下了自己與程昱所見種種,並且提出了對程昱節省大量軍糧供養朱靈的不滿,又提到徐庶在作戰之後準備再接再厲建功立業,還請父親能寬待這位遊俠,若是有人檢舉此人狂放不聽調遣,請千萬不要見怪。
這年頭通訊不暢,都對一個沒有見過的人的評價完全來自於他人的轉述。
曹操相信程昱,在程昱的轉述中徐庶的形象肯定是個心思陰沉桀驁不馴的惡鬼。
但在曹昂的描述中,徐庶又呈現了另一番形象,甚至曹昂隱隱覺得,就算當時徐庶是真的想要殺程昱,畢竟沒有殺成,之後又為曹軍建功,就衝這個也應該裝作不知,苦一苦程府君算了。
總之,曹昂已經做出判斷——徐庶李整文稷盡力了,程昱不做人。
徐庶看著曹昂筆走龍蛇,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可心中著實興奮非常。
當遊俠的時候,他的老師曾經說過,世上最難識破的謊言就是半真半假的話。
如果有什麽東西看起來像豬,吃起來也像豬肉,好多人就真的當成了豬,但這極有可能是艾先生,所以天下事也不能一概而論。
徐庶的話就是深諳半真半假的精華,看似主乾不錯,也符合邏輯,但只是稍稍變動了其中的一些關鍵,就完全變了模樣。
甚至這麽讀下來比徐庶勾結張遼殺許汜更加靠譜,之後艾先生就算在曹操面前叨叨逼說出了真相……
呵呵,那也得看曹操是信他還是信自己的大兒子了。
“多謝公子美言,庶草莽之人,哪當得起如此謬讚,當盡心竭力報效曹公。 ”
徐庶說著,又裝作不經意瞥了一眼李整,微笑道,“正如路上所言,我要攻打巨野!再為曹公立功,還請李從事、義兄成全!”
李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雙手不自覺地抓緊膝蓋。
曹昂看著徐庶,滿臉慚愧:
“元直這些兵馬,如何使得……巨野雖然不是銅牆鐵壁,也不是一二百人可以攻下。
元直的兵馬疲憊,這冬日又糧草不濟,不如先回鄄城休養一番,我為元直、程府君……”
“咚!”
曹昂聽見一聲悶響,驚奇地看去,只見李整一個響頭叩在地上,登時血流如注。
“公齊?”
“大公子。”李整的聲音沉重而堅定,“吾昨日夢見先父,先父渾身鮮血,問我為何還不為他報仇,為何縱容仇人享樂。
此仇不報,李整誓不為人!絕不反回鄄城!還請大公子成全!”
曹昂慌忙擺手道:
“軍旅之事,昂絕不胡言!昂只是擔心元直有恙,元直兵少,若是有何損傷,昂豈能……”
“元直要多少兵!我給!”李整怒道,“我麾下兒郎皆是先父元從,哪有元直為我報仇,我作壁上觀的道理?
元直要多少兵馬,我都給元直,便是要我為元直牽馬,我也絕不反悔!”
“那軍糧……”
“多少糧我給啊!”
李整的聲音已經帶了幾分顫抖,他看著徐庶,眼中竟露出一絲哀求之色,“我李整在曹公面前還有幾分薄面,要是曹公不肯發糧,我便跪死在曹公面前,絕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