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反倒是張機有些不解了。
魯勾踐教導了他數年,卻從未提及過他和六指黑俠之間的師徒關系,隻提起過他在退位前曾公開表達過對六指黑俠的認可,為六指黑俠通過墨家钜子的選舉起到了一定的幫助,卻從未提及與六指黑俠的師徒關系。
就像六指黑俠懷疑張機自稱師承魯勾踐的目的一樣,若是其他人自稱魯勾踐的弟子,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有所圖謀。
可說這話的人,是六指黑俠,墨家的現任钜子。
雖然魯勾踐擔任墨家钜子的時候威望很高,但自從他主動放棄墨家钜子身份,並離開墨家隱居,便有部分墨家弟子對其頗有微詞,覺得魯勾踐背離了墨家經義,是墨家歷代钜子中的恥辱。
盡管這種聲音並不多,但終歸是有的。
而作為現任墨家钜子的六指黑俠在墨家的威望極高,其因便是他接任墨家钜子後,迅速便扭轉了墨家在魯勾踐任墨家钜子後期時的頹勢,幾乎是踩著魯勾踐上位,以至於在墨家的威望遠勝當年的魯勾踐。
擁有如此威望的六指黑俠完全沒必要強行和魯勾踐扯上師徒關系,更何況魯勾踐還是個有汙點的前任墨家钜子,和魯勾踐扯上師徒關系反而可能導致他的威望受損。
“當年,老師自覺愧對墨家歷代先祖,於是將畢生所學傳授於我,包括他自創的“三手劍”,暗中培養我成為墨家的新一任钜子。”
“雖然他從不承認自己是我的老師,更是直言他沒有資格做墨家新任钜子的老師,甚至沒資格自稱墨家人,但在我心中,他便是我的老師。”
“而老師在趙國牛首村去世的消息,我是知道的。”鬥篷下的六指黑俠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麽,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也知道你和羅網的關系匪淺,他們甚至不惜派出一名天字一等殺手貼身保護你,又派了數百名羅網精銳殺手封鎖牛首村……”
“還有牛首村的村民們曾聽說你瘋瘋癲癲,整日和老師的鬼魂對話的事情……”
除了張機偷胡夫人、胡美人、潮女妖以及焰靈姬的某些經歷外,六指黑俠將張機這些年的大部分經歷都事情說了出來,就像是他親眼所見一般,就連細節都很清晰。
而這便是墨家作為當世顯學的實力。
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作為在七國的地下世界中能與羅網分庭抗禮的組織,很少有情報能逃過墨家的眼睛。
只不過……雖然六指黑俠的言辭中無不透露著對張機師從魯勾踐和張機能與亡魂交流這件事的信任,但張機總感覺六指黑俠鬥篷下的眼神有些……怪異,就像是在看即將滅絕的瀕危動物一樣。
盡管那目光中充滿了關懷和親和,但張機就是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惡寒,甚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事實證明,張機想多了,堂堂墨家钜子怎麽可能對他心懷不軌呢?
當墨家的統領們將一隻隻手放在張機身上拍拍打打,捏捏這裡揉揉那裡的時候,張機才明白,明明是整個墨家都對自己圖謀不軌!
“臥槽你們這群老不羞的家夥,幹什麽呢!”
“你阿母的!男男授受不親不知道麽!”
“爾母婢也!你們往哪摸呢!”
張機含羞而憤,任誰被一群大男人還有幾個老家夥跟擼貓一樣摸了個遍都會感到膈應,而且這群家夥的眼神太鹹濕了,就像看見了獨自一人外出的純真小蘿莉的怪蜀黍!
他也想反抗,
想掙脫,甚至想直接逃離墨家總院。 可問題是,他打不過,更逃不掉啊!
這可不是後來以反秦的楚墨為核心的墨家統領們,連大鐵錘那種人都能當統領。
這個時期仍舊強盛的墨家,按照規則除了班大師這位執掌墨家非攻機關術的統領以外,其余墨家統領最低都要達到一流境界!
而這些墨家統領中別說一流境界了,就連半步宗師也有幾位,甚至還有一對上了年紀的宗師境界的夫婦也在對他上下其手。
而從旁人對他們的稱呼判斷身份,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墨家鑄劍師徐夫人和他的妻子!
班大師的機關臂伸出了一個小木錘,輕輕錘了錘張機的腹部和腰間,狐疑地問道:“小子,伱真能和亡魂對話?”
徐夫人的妻子拍了拍張機的腦袋和臉頰,帶著一臉皺紋笑眯眯的問道:“亡魂的樣貌是和生前的樣貌一致麽?”
徐夫人眯著眼,銳利如劍的目光落在張機身上,有些激動地問道:“亡魂能不能被再次被劍斬殺?”
……
一個個問題接踵而至,張機也反應過來了。
這群人是想“明”鬼!
戰國時期的諸子百家中,有許多學派都是相信鬼神的存在的。
首當其衝的便是當世規模最龐大的三家——儒家、墨家、道家
儒家信奉“敬鬼神而遠之”,他們相信鬼神的存在,認為對待鬼神等一類的未知事物,只需要尊敬而不值得消耗額外時間去求證。
所以儒家注重祭祀的儀式,在儀式上即體現了對待鬼神的尊敬,強調在祭祀時要做到“祭如在,祭神則神在”,但卻不會去仔細探究是否真的有鬼神的存在。
道家、陰陽家、神仙家、方技家等大小學派也都相信世間是有鬼神的存在的,但他們大多只是借用鬼神之說充實自家學派的理論。
墨家則不同,一心“明”鬼的墨家人可不敬畏什麽鬼神,他們想的是去了解、求證鬼神的存在, 探究有關鬼神的奧秘……最好能抓住一兩隻鬼神切片研究,將鬼神之力納為己用,這才是最初的“明鬼”的含義。
所以,無論是六指黑俠,還是以班大師、徐夫人(徐夫子的父親)等人為首的墨家統領們一個個都對能看見亡魂,與亡魂對話乃至學習武功的張機十分感興趣,仿佛他就是一位活生生的鬼神,恨不得將張機當場切片研究。
不過,好在眾人還是知道事情輕重的。
在張機為他們展示了包裹在防火防水的生牛皮中的桑樹紙、構樹紙和青檀紙後,這群墨家統領們都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而開始研究起這三種紙張了。
而在他們研究了整整半個時辰後,這些墨家統領們幾乎是保持著一致的步調,仰天長歎一聲。
顯然,他們並不是在感慨這些被張機稱為“紙張”的新文字載體的神奇,而是在感慨不能將張機切片研究了。
畢竟,比起把張機切片研究“明鬼”得到的價值,張機這個人本身的價值顯然更高一籌。
先不說羅網無緣無故一心死保他,再說張機的武學天賦,以及發明出造紙術和印刷術的這份研究天賦,他就是天生的墨家人!
沒準讓張機潛心研究發明,墨家還能誕生出一位在研發方面比肩墨家祖師爺墨翟的科研人才!
“雖然我也覺得這小子會是墨家近百余年來最優秀的弟子。”六指黑俠雙目微眯,盯著不斷後退的張機,幽幽一歎,“但不能拉去切片研究,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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