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陽宮內,夏太后靈前
披麻戴孝的嬴政帶領著嬴氏宗族的人為夏太后哀悼守靈。
作為古往今來罕有的勤政君王,嬴政罕見地推掉了所有的政務,守靈三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險些病倒於靈前。
嬴政雖然也習了武藝,但終究只是二三流的境界,本就悲痛欲絕,又連續三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守在夏太后的靈前,身體自然扛不住。
但這是最後一日了,嬴政即便再虛弱,他也要送夏太后最後一程。
戰國時期,死後三日方可入土,而並非後世的七日之期,而今日便是夏太后入土之日。
嬴政坐在車駕上,親自送夏太后的靈柩前往杜東。
與華陽太后和嬴政之前的個感情截然不同,夏太后對於嬴政的的確確有著非比尋常的感情。
坐在車駕上,嬴政忍不住回想起往日與夏太后的點點滴滴。
幼年時,隨同趙姬歸國,從小經歷了各種艱難困苦的他格外早熟,分辨得出誰接近自己是出於真心,誰接近自己是為了牟利。
彼時的華陽太后雖然認了嬴子楚為嗣子,但嬴子楚終歸不是親子,認子也不過是出於利益的勾連罷了。
作為名義上的祖母,比起嬴政,華陽太后還是更喜歡嬴子楚和韓姬所生的成蟜。
雖然楚人同樣也被中原列國視為蠻夷,但自小學習中原禮節文化的華陽太后不同,她喜歡韓人出身,乖巧明禮又自小被她帶在身邊,更親近楚人和楚系的成蟜。
當然,華陽太后對於嬴政也並非沒有好感,但那為數不多的好感早已隨著趙姬的張揚而消散得一乾二淨。
只是孝文王生前見到歸國的嬴政,便對嬴政讚歎不已,並賜予孝公傳下來,代表秦國至高無上權力的轆轤劍作為對這個愛孫的賞賜,近乎是公開表明嬴政會是太子嬴子楚將來的繼承人,所以華陽太后才選擇與嬴政初步接觸。
而不同於華陽太后的功利心,夏太后對於嬴政這個親孫是純粹出於強烈的祖孫情。
為了不影響親生兒子嬴子楚的前途,不引發華陽太后的忌憚,夏太后不敢與嬴子楚親近,哪怕是在他已然成為太子,甚至是成為秦國的新王。
於是,夏太后將對於愛子的情感也一並注入在了愛孫的身上,嬴政便是夏太后宣泄親情的那個愛孫。
所有人都認為,嬴政得到的第一筆投資,來自於同樣投資了他父親的老師呂不韋,沒有人知道嬴政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予了他外部支援的,反而是那個僅僅一面之緣的親祖母。
夏太后在宮中並不得寵,但並非沒有母族支持。
夏氏,媯姓,大禹之後也。
夏朝滅亡後,夏氏媯姓之人便散入各地,夏太后這一支是宛丘夏氏,昔日的陳國王室,被滅亡後成為了當地的貴族,成為了韓國與秦國聯姻的對象。
因此,嬴政的第一批人手,是韓人,他才有機會看到那本只有寥寥數本未曾傳播的《五蠹》,能第一時間得到韓非的其他著作。
只是,隨著身為韓國王室的韓姬嫁入秦國,成為嬴子楚的寵妃後,夏太后能夠給予嬴政的支持便愈發少了,以至於當初韓恆惠王與韓姬合謀進行了一場政治表演——不到十歲的成蟜入韓說服外祖父韓恆惠王贈地百裡予秦
韓姬與韓恆惠王設計的這場政治戲碼並不算高明,故事太過直白,即便是鄉野間的國人都能一眼看出這其中有些貓膩。
但無論是否是政治戲碼,年幼的成蟜的確做到了為秦國拓土,一度在立太子的呼聲上壓過了嬴政,但夏太后並沒有選擇支持同為韓人出身的成蟜,而是依舊堅定不移地支持著嬴政。
而哪怕已經是彌留之際,病榻上的夏太后依舊在為嬴政著想,希望死後單獨葬在杜東。
孝文王葬壽陵,莊襄王葬芷陽,杜東便在二者之間。
“祖母,您應該與祖父合葬。”
嬴政的目光很堅定,其他事情他願意聽取夏太后的建議,但在這件事上,他無法接受。
盡管他的父親是認了華陽太后為母,但作為他血脈相通的親祖母,夏太后是絕對有資格與祖父孝文王合葬壽陵的。
但病榻上,已經病得幾乎只剩下一具骨架子的夏太后搖了搖頭,彌留之際的她依舊有些清晰的認知,依舊如同以往那般選擇了低調。
“東望吾子,西望吾夫。後百年,旁當有萬家邑。”
夏太后的理由,是希望死後能同時陪同丈夫和兒子,這種理由嬴政無法拒絕。
只是他明白,這並非是真正的理由。
夏太后只是希望他能夠繼續穩住華陽太后與楚系,將楚系的力量徹底轉移到自己的麾下。
作為曾經秦國太子的熱門人選,也許如今的成蟜並沒有野心,但楚系的力量絕不能繼續留在他的麾下,這是為了嬴政好,但也是為了成蟜好,更是為了秦國好。
夏太后伸出手,示意嬴政靠近些,蒼老無力的手臂緩緩舉起了些,將嬴政的腦袋貼在自己的嘴唇旁,低語道。
“楚系可用,但須提防。”
“祖母知曉我的政兒有著何等的雄心壯志,將來秦國與楚國,必然會開戰,彼時的楚系未必會忠誠於你。”
“若是交戰,如昔年的魏冉、羋戎,也許依舊會忠心於秦,但政兒是要滅楚,即便那位年歲已高選擇了認命,羋啟和羋顛,二人有大才,但日後須嚴加防范,不可托付重任。”
嬴政與夏太后渾濁的雙目對視了一眼,有些心驚。
當初列國合縱,楚考烈王為合縱長,嬴政對羋啟和羋顛兄弟以及楚系大加防范,但楚考烈王死後,楚系也重新被接納信任,羋啟和羋顛兄弟二人也在地方上擔任了上郡郡守與太原郡郡尉,也算是委以封疆大任了。
春秋戰國時期,一國士子前往他國任職,甚至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的例子,也不在少數,即便是一國王室,乃至於一國公子出任他國重臣與母國為敵的例子更是數不勝數,所以嬴政並未真正懷疑過羋啟和羋顛的忠誠。
看著正在深思的嬴政,夏太后張嘴欲言,卻還是沒有再說些什麽。
還有一個人,他會是秦國最大的隱患。
只是,現如今的秦國,需要這樣一個人,去替嬴政平衡朝堂各方勢力。
秦國等了多少年,才終於又等到了一個能製衡權臣,平衡老秦士人與外來士人、軍方與文臣以及百家與秦國之間的矛盾的臣子,就連羅網的權力也逐漸被收回。
只是, 這樣的人,早晚有一天也會成為秦國最大的隱患。
也許嬴政對后宮的許多事情並不知曉,但作為常年不受寵,如今又貴為太后的她,如何不知道寡居多年的趙姬應該是如何一副模樣?
若非那位老宦者令的諫言,她如何能容忍此人穢亂宮幃?
嬴政不知道夏太后最後那欲言卻未言的話是什麽,某個穢亂宮幃的人跟著嬴政一同向夏太后的靈柩三跪九叩,也並不知道自己僥幸躲過了一劫。
起身後的嬴政被匠人們操控著機關一點點封閉的陵寢,回憶起夏太后彌留之際最後的密語,瞥了一眼人群中的羋啟和羋顛。
他不知道夏太后的話究竟是對是錯,但她的話,嬴政會記在心中。
(2457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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