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墨家三分之時,身為钜子的禽滑釐難道沒有足夠的力量和手腕來平定秦、齊、楚三墨的分裂麽?
只是不願意手足相殘罷了。
因而禽滑釐親自與相裡子、相夫子和鄧陵子三人談判,最終三家依舊稱“墨”,墨家總院也承認了三家的存在,以最為柔和的手段暫時結束了分裂,使得墨家順利踏入了高速發展的通道,演變成了號稱“非儒即墨”的時代。
如今,對楚墨出手,很有可能會將墨家拖入泥潭,再也無法與儒家競爭,甚至跌落顯學的神壇。
這才是歷代墨家钜子始終沒有對秦、齊、楚三墨出手,哪怕是作為钜子的孟勝被楚墨算計,死在了楚國,墨家總院依舊保持了忍住了沒有選擇動手。
其實不只是墨家如此,儒家亦是如此。
儒家內部分裂得比墨家還要嚴重,對外稱七十二賢,但若是孔家當代家主,孔廟的山長孔謙,曾稱七十二賢為七十二路反賊,可見儒家內部分裂之嚴重。
而儒家也沒有這個魄力去整合內部的各個派系,即便強如荀子也做不到,當年的性本之爭,雖說是一場對於對於人性最初是善是惡的辯論,實際上也是荀子與其余派系的鬥爭。
若是荀子贏了,他在儒家的威望將再也無人能及,整合儒家內部派系也並非癡人說夢。
但他輸了,最終不得不辭去稷下學宮祭酒一職,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般離開了稷下學宮,儒家也失去了這一次整合的機會,也找不到第二個有資歷、有魄力和更有能力去整合儒家的人。
變革!
這就是墨家和儒家需要做的事情,只是這太難做到了。
但若是不變革,也許墨家和儒家,還能維持顯學的地位,保持數十年,乃至上百年,但終將沒落。
說到底,大家都不願意失去顯學的頭銜,至少在自己這一代不要失去顯學的頭銜便好。
有些人看重的,是墨家顯學的頭銜給自己帶來的便利,有些人看重的,是自己的名聲,不想被後世弟子說是導致墨家走向沒落的元凶之一。
畢竟因循守舊雖然弊端難除,卻依舊可以維持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顯學地位,但若是變革,也許墨家不僅保不住顯學地位,還會淪落為二、三流的學派,乃至滅亡。
因此,墨家有太多人不願意變革了。
墨守城規,墨,亦守成規。
……
半月後,楚地傳來消息,六指黑俠與當代鄧陵子談判破裂,楚墨已經正式與楚國達成了合作。
楚墨已經將第一批兩萬楚墨劍修弟子進入軍中,歸於楚國廟堂驅使。
而墨家總院,卻遲遲沒有宣布楚墨為叛逆。
墨家總院之中
燕丹一襲黑白相間的墨者服飾站在一群墨家統領與弟子的面前,而他的身後也跟著一眾墨家弟子,甚至還有幾位墨家統領隱隱站在燕丹背後。
“老師,丹覺得,可以通過天志來決定是否對楚墨開戰。”燕丹緩緩行了一禮,目光炯然,“當然了,我墨家一向講究兼愛平等,是否開戰丹覺得不應該隻由統領們決定,墨家的普通弟子也應該有資格參與天志的投票之中。”
“老師以為如何?”
燕丹淺淺一笑,身後一眾燕國出身的墨家弟子紛紛出言附和,有幾位燕國出身的墨家統領也支持了燕丹的建議。
六指黑俠沒有說話,而是就這麽站著,目視燕丹,從兜帽之下傳來的目光令燕丹覺得背生寒意。
“善。”
六指黑俠淡淡道。
他的確沒想到,這一次墨家變革,最大的阻力,竟然會是他的弟子。
他這位好弟子打著他的名頭,招攬了許多燕國的良才入麾下,並且將他們都安排進了墨家,一時間墨家總院裡的燕國弟子數量急劇上升,甚至有人稱其為“燕墨”。
而燕丹籠絡人心的手段也頗為不俗,不少並非燕國人的墨家弟子也對燕丹有著莫大的好感,甚至有幾位統領襄助燕丹。以至於燕丹敢提出讓所有弟子門人一同進行天志的投票。
當初張機告訴他,燕丹此人心術不正,他卻在與燕丹的相處中逐漸放松了警惕,倒是沒想到啊。
漆黑的隧道中,六指黑俠與燕丹並行著,身後跟著一眾支持燕丹的墨家統領和弟子。
隧道的出口,便是墨家的議事堂,那裡已經準備好了進行天志投票的儀式。
“丹,你我師徒緣分已盡,自即日起,你我不再是師徒。”六指黑俠似乎毫不在意地說著。
燕丹瞳孔微縮,一抹戾色在他的眼中閃過,但旋即又恢復了平日裡的溫暖和煦:“那真是可惜了,看來丹沒有這個福分繼續在老師膝下聽講了。”
“但在徹底斷絕師徒關系前,為師還是要給你上最後一課。”六指黑俠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看向燕丹,伸出手抓住了燕丹的手臂,如同鐵鉗般無法掙脫。燕丹一驚,跟在十步之外的墨家統領和弟子們察覺到了什麽,連忙快步跟上,卻見六指黑俠只是將燕丹拉到了自己的身旁,便松開了手。
眾人不免有些疑惑,而也就在眾人疑惑間,一陣齒輪轉動和機括被扣動的聲音傳來,在漆黑幽閉的隧道之中回蕩著。
這條由墨家弟子開鑿山體挖通的隧道兩側,岩石開裂,一架架弩機從岩壁中探出。
銳利的箭尖被隧道兩側火把照亮,但熾熱的火光在箭尖上反射出的,卻是無比陰冷的寒芒。
箭雨如注,鋒銳的箭矢破開了一道道護在周身的內力屏障,洞穿了一名名墨家弟子的身軀,先前跟隨在燕丹身後的幾名墨家統領和一眾墨家弟子頃刻間死傷慘重,地面血流成河。
地上的鮮血逐漸從隧道中央處蔓延到了六指黑俠和燕丹的腳下,二人仿佛置身於屍山血海之中一般,濃烈的血腥氣使得燕丹感到了極度的不適。
忽然,隧道頂部的岩壁中再一次傳來了齒輪運轉的聲響,一桶桶火油被潑灑了下來,隨之一同落下的還要一支火把。
霎時間,火油被點燃成了一條條火蛇,落向了隧道內的墨家弟子身上,一塊斷龍石也重重落在了六指黑俠和燕丹的面前,徹底隔絕了這些人的生路。
慘叫聲,哀嚎聲,求饒聲此起彼伏。
血腥味和屍體燃燒傳來的酸臭味,使得燕丹再也忍受不了,跪在地上劇烈地嘔吐著。
直到斷龍石內再也沒有慘叫聲傳來,面色慘白的燕丹跪在地上緩緩抬頭看向了身旁的六指黑俠。
一襲墨色兜帽的六指黑俠此刻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的陌生,仿佛他從不曾了解過這個老師一般。
“老師,何故如此啊!”
六指黑俠淡淡地瞥了一眼朝他嘶吼的燕丹,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為師應該告訴過你,你的師祖試圖令墨家變革,但墨家守舊勢力太過強盛,自覺無力變革,從而對非攻之道產生了動搖,最終才辭去墨家钜子的身份。”
“那你可知,為何你的師祖選擇的,是我?”
六指黑俠淡然一笑,指向那塊巨大的斷龍石,笑道:“這,便是原因。”
六指黑俠沒有再管燕丹,轉身向著議事堂走去。
昔日,老師不敢殺的人,他來殺,老師不敢做的事情,他來做!
天下人,包括墨家門人弟子,隻記得墨家講究兼愛,卻忘記了墨家的崛起正是因為組織和紀律的嚴明。
他們都忘記了,《墨子·備城門》一書中,可是明明白白地寫著“不從令者斬”這五個大字的。
而執掌這項生殺大權之人,是墨家的钜子!
(2543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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