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郡,鹽氏,中牛鄉
村莊之中到處是哀嚎痛呼的傷兵,就連將校都有不少躺在榻上動彈不得。
作為左先鋒大軍主將的晉遙面如死灰,坐在一張桌案前,早已沒了方寸。
一萬五千大軍僅剩八千,可戰之兵僅剩七千,這樣的大敗,絕對是重罪。
而魏無忌……他不信魏無忌不會趁機落井下石。
這段時日以來,他與魏無忌針鋒相對,魏無忌絕不可能讓他有機會活下來。
換作任何人,都不會放過他這個與自身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敵人,哪怕魏王圉需要他與魏無忌製衡,他也很難有活下來的機會。
晉遙一拳捶在桌案上,他至今都不明白,為什麽那支羽林騎會出現在河東。
那兩支重甲突騎與斥候輕騎軍中插著的“羽林”大旗自然是被人注意到了,而羽林軍作為嬴政的王宮禁軍,自然是在建立之初便進入了各國的視線之中。
這支兩萬余全部披甲以有爵位的戰兵組成的禁軍,自然不會被任何人小覷,尤其是他的建立者是張機。
盡管張機作為嬴政和趙姬的寵臣,許多人都認為嬴政和趙姬都有些過分偏袒張機,但沒有人會認為在建立這支羽林軍的事情上,嬴政和趙姬會去偏袒張機。
這是護衛秦王宮的禁軍,自然容不得半分弄虛作假。
若是羽林軍早早建立完成,讓張機來摘果子,那麽尚有偏袒的可能性,但若是從建立開始便交由了張機,那麽便無需置疑,張機必然有些領兵的手段。
畢竟是出身墨家之人,雖然墨家是以俠道和機關術聞名天下,但從沒有人忘記,當年的墨子與公輸班以解帶為城,以牒為械,九戰九勝,而且遊刃有余之事。
墨子,是知兵之人,是當時天下兵技巧之集大成者!
兵技巧者,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以利攻守之勝者也。
兵技巧推崇從士兵的單兵訓練、武器裝備、醫療後勤等方面進行創新發明,強化士兵的單兵素質,輔之以軍陣的訓練、軍法的維護乃至對於士兵的心理調節,是兵家四派中最為樸實的一派,可謂習之便可即刻用之。
《備城門》、《備梯》、《備水》《備突》、《備穴》、《備蛾傅》、《旗幟》、《迎敵祠》、《號令》、《雜守》等諸多名篇中,詳略地講述了守城時應對各種攻城方式的方法以及後勤軍紀的維護與保證,所以山東各國都認為張機應當也是走兵技巧一途之人。
當然,兵技巧雖然是最為樸實且速成的兵法,但卻擺脫不了一個錢字。
加大訓練量不要吃更多的糧食?
武器裝備不要錢?
後勤醫療不要錢?
你道為何魏武卒、齊技擊、趙邊騎和秦銳士的人數規模總是被限制在一個極低的數量?
在張機將部分後世的訓練方法加入了羽林衛的訓練項目之中,加強了羽林衛的夥食待遇,配備了大量軍醫、獸醫,又從隴西購置了大量上等戰馬,並出資為羽林衛從墨家訂購精良的武器和甲胄後,便再無人置疑這是個走兵技巧的家夥。
而羽林軍的戰鬥力……都氪了幾十萬金下去了,這樣的部隊戰鬥力能差麽?這些兵員可是悍勇老兵,統率他們的將校又是一群自小便學習兵站的將門子弟,決計不會成為某個運輸大隊長的偶像前輩。
所以,羽林軍的強大,毋庸置疑,但沒有人想到這支羽林軍竟然爆發出了如此恐怖的戰鬥力!
初見羽林騎的那一刻,晉遙還只是以正常遭遇突襲時的情況指揮。
畢竟在這個時代,沒有步卒陪同掩殺的騎兵,只能依靠騎射殺傷敵軍,再衝殺一陣,而後便必須在敵軍纏上之前離開戰場。
晉遙根本沒有想到,這支重甲突騎竟然會有如此恐怖的戰力。
而連晉遙這個親身經歷者戰後都有些難以置信了,更何況魏無忌這個魏軍主將和魏王圉這位身處國都大梁的君王?
他的父親晉鄙被人稱為“嚄唶宿將”。
嚄唶者,悍勇無雙也。
宿將者,久經沙場之老將也。
晉鄙曾率魏軍在林下和幾邑,分別挫敗秦軍,其能力可見一斑。
而他,卻是帶著一萬五千魏軍被秦軍的三千騎兵大敗,死傷過半。
別提向魏無忌復仇了,恐怕將來的他,就算是僥幸不死,也會帶著與馬服子趙括一般“虎父犬子”的名號苟活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
一拳又一拳,晉遙捶打著地面,哪怕已然將地面砸出了一個大坑,哪怕右手已然滿是鮮血,也根本沒有停歇。
“稟將軍,有秦國使節來訪!”
親衛話音剛落,就感覺一陣惡寒,仿佛被一頭餓虎盯上了似的。
晉遙的目光有些陰沉,強忍著將秦使直接拉出去斬首的衝動,雙目緊閉,連續地深呼吸著。
感受到那寒意逐漸從身上消退,親衛不由松了一口氣。
不同於其他將軍戰敗後士卒怨恨的情況,凡是參與了這一戰的將校士卒,沒有人會去怪罪自己的將軍。
不是因為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晉鄙舊部的緣故,而是經歷了這一戰的人都知道這樣的結局並非是能夠依靠將帥的指揮能力能夠改變的。
箭射不穿,刀砍不進,這樣恐怖的騎軍,怎麽可能是人力能夠抵擋的。
“擂鼓……”
調整了心態的晉遙剛想讓親衛擂鼓聚將,卻驀然想起,軍中的金、鼓全都扔在了戰場上。
“罷了,你去喚眾將來此,待眾將齊聚,再召見秦使。”
晉遙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一眾魏軍的將校聽聞秦使來訪,也有些詫異,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秦使會來見他們。
有人群情激憤,要斬殺秦使為麾下士卒報仇,也有人冷笑不已,更多的人是沉默。
不多時,在親衛的引領下,一襲黑色勁服的年輕身影手持旌節,緩緩踏入這間廳堂。
這是安邑的一位豪族在這座村中留下的一間祖宅,先前一戰,蘇角所率斥候營雖然沒有斬獲多少首級,卻將魏軍的輜重盡數焚毀,就連營帳也沒有留下半片,自然只能搶奪民宅安居。
張機注意到了不少魏軍將校按著腰間兵刃對他怒目相向,嘴角微微彎起一抹弧度,似不屑,似譏諷,木製的旌節敲擊在地面上,發出一陣“篤篤”的沉悶聲響。
晉遙以及一眾魏軍將校們看著這道年輕得有些過分的纖瘦身影,至少單憑這份閑庭信步的悠然沉著,便勝過當時無數人。
“秦使,見過將軍。”
張機沒有俯身行禮,只是抱拳行以軍禮。
晉遙看著眼前這個自稱秦使的年輕人,注意到了一處常人甚少注意到的細節。
張機的聲音中, 帶著些許魏人的口音,而且與安邑的魏音十分相近。
“你是安邑人?可否告知姓名?”
雖然安邑如今為秦所佔,但魏人皆視安邑為魏土。
哪怕安邑的百姓自己都已經習慣了秦人的身份,以秦人自居,但對於這個聲音中帶著些許魏音的年輕人,晉遙還是抱著些許好感。
張機點了點頭,道:“張氏名機。”
話音方落,廳堂內瞬間鴉雀無聲。
下一瞬,一陣陣劍刃出鞘的清脆聲響在廳堂內接連響起,隱隱間一眾將校的站位已然將張機圍困其中。
(2442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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