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人要逆天第八十五章臨了
斯蒂芬卡尼組織過一次衝鋒,但是兩條腿的人在面對四條腿的馬的時候,這種衝鋒毫無意義。
斯蒂芬卡尼也羊裝過一側軍陣潰敗,想要將敵人誘引到自己的陣前來,但是那支騎兵依舊不為所動,每次都只是突然地從他的某個陣前掠過,削走一層厚厚的血肉。
斯蒂芬卡尼還曾想過靠近河邊堅守待援,但是他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不會有援軍的!
——當他能夠開始思考的時候,時間已經快到正午了。
他嗓子嘶啞得快要說不出話來,很多時候他都只是用手勢指揮著自己的軍官們。
身下的‘霍普’雙膝一軟,跪了下去,不願再起來。
在這半天的時間裡,‘霍普’一刻未停的疾馳,將他的勇氣帶到四面八方,鼓舞著他的士兵們。但是現在,‘霍普’也撐不住了。
“吃點東西吧!”
他伸出手來,從副官的手中接過一塊乾肉,正打算將它往自己的嘴裡送的時候,發現有很多人都在看著他。這些人裡有軍官也有普通士兵。
斯蒂芬卡尼想了想,將這一塊乾肉遞了回去。
“給他們分一分吧,我還不餓!”
斯蒂芬卡尼拿著水壺喝了一口水。
依然有人在偷偷地看著他,這些人裡有軍官也有普通士兵,他們連水都沒有。
……
“第一隊回來休整,第二隊上!”
血狼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朝身後擺了擺手。
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收拾的聲音,士兵們上馬的聲音,檢查槍支的聲音,馬蹄開始緩緩邁動的聲音。
沒有人說話,整支隊伍如同一人一般,連馬蹄的節奏都漸漸的融成了一體。
沒過多久,前方一支騎隊緩緩地歸來,士兵們遠遠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從地上撿起水壺先打開了馬嚼子……
“注意警戒!”
血狼扭頭吩咐了一句,緩緩地驅馬迎了上去。
“龍牙!”血狼從懷裡摸出一塊乾餅,剛才一直捂在他的胸口,此時拿出來還是熱的。
龍牙是一個20來歲的年輕人,接過來咬了一口之後往身後一拋,也不知道被誰給接住了,一張巴掌大的乾餅就這樣傳遞了下去。
“人太多了,殺不完呢!”龍牙一邊喂馬,一邊對血狼說到。
“慢慢磨吧!”血狼說到。“還有多少彈藥?”
“平均下來每個人還剩5發子彈!”龍牙回答到:“估計再來兩輪,就得上去拚刀子了!”
血狼沒有作聲。
拚刀子是肯定不能拚的!
斯蒂芬卡尼的這12000遠征軍,被從昨夜消磨到現在,依然還剩下了8000多人。修洛特爾軍團仗著快馬,分成了兩隊輪流上前,像削土豆皮一樣一層一層地削下來,可是削到現在,刀口卻都快要削鈍了。
白刃戰一對一,血狼倒是不怕,但拿自己麾下的1000多精銳騎兵去和對方的8000多人硬換,血狼卻是乾不來這種事情。
這種仗,讓水車或者紅雲來還差不多!
“先拖到晚上再說!”血狼蹙著眉頭,最後給出了這個無奈的結論。
“放心吧,團長!”龍牙將匕首插進泥土裡,從裡面揪出一條軟趴趴的長蟲,兩根手指捏住將肚子裡的泥土擠了幾遍,一口吞了下去,嘴裡吧唧吧唧,說到:“咱們餓,他們難道不餓嗎?”
血狼拍了拍龍牙的腦袋,不打擾他尋找食物了。
他到士兵們中間去轉了轉。
倒也沒有說什麽,有一個士兵中了流彈,肩膀上一片血跡。
血狼擼開他的衣襟,替他吮吸乾淨了汙血,再將創口包扎了起來。
一個小時後,另一支騎隊歸來,這一隊便又翻身上馬,向前方接敵去了。
……
斯蒂芬卡尼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走,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
就在兩個小時前,軍中最後一匹馬也倒下了。
他的背脊依舊硬朗,嶄新的少將軍服一塵不染,長筒皮靴反射著傍晚的日光,散發出玫瑰紅的顏色。
只是代表著榮譽和權柄的指揮刀被他用來做了拐杖。
“將軍,我們要一直向前走嗎?”副官忍不住問到。
斯蒂芬卡尼雪白的胡須翕動了一下,從他的唇縫裡冒出幾個字來:
“我們能向後走嗎?”
“不能,將軍。”
“我們能向左走嗎?”
“不能,將軍。”
“我們能向右走嗎?”
“不能,將軍。”
“那我們就只能向前走了!”斯蒂芬卡尼回答到。
“可是……”,副官回了一下頭。
在他們的身後,是攢動的人頭,一個個無精打采地跟著他們。
在這些攢動的人頭後面,是一地橫七豎八的屍首,一直蔓延到日落的地方。他們像是大海上從運奴船上拋下的垃圾一樣,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起起伏伏。
曾幾何時,白人的性命也如此的不值錢了?
“走吧,科爾!”斯蒂芬卡尼說到:“我們也不能呆在原地不動!”
科爾上尉歎了一口氣。
他何嘗不知道,其實前方也是一條死路。
只是現在的遠征軍,連突圍都沒有力氣了。只能被無名的力量驅使著,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的黑暗之中。
好像有一艘看不見的船載著他們,他們根本無法決定行進的方向,船去哪裡,他們便只能去哪裡。
船艙狹小、黑暗,空氣汙濁、惡臭,人們緊緊的貼在一起,又冷又餓。
茫茫的草原像是大海一樣,草浪拍打在船舷上,濺起腥臭的浪花。
科爾上尉時常停下來等斯蒂芬卡尼,將軍再怎麽硬朗,畢竟已經是62歲的老人了!
印第安人的騎兵隊每隔一個小時就會來一次,每一次都會帶走一批生命。
隨他吧!
……
寂寥的星空下,隊伍行進的腳步聲像是一條蜿蜒的蛇。
“將軍,謝裡夫中尉帶著人離隊了!”
“將軍,莫桑中尉找不到了!”
“將軍……”
斯蒂芬卡尼一個趔趄,緊緊地抓住科爾的手才沒有倒下去。
然後兩人互相攙扶著,繼續沉默地前行。
***
***
***
“以前斑鳩時常對我們說,戰爭打的就是後勤,我還不大願意相信。可是這一場仗打下來,我卻是不得不信了!”
血狼牽著馬,緩緩地朝前走。
在他身後,跟著同樣一群牽著馬的騎兵。
黑夜到來了,和斯蒂芬卡尼的隊伍需要縮短一些距離。
身後沒有人回答他,只聽見他自顧自地說到:“我那時候還小,很多斑鳩的話,雖然知道它很重要,但是實際上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隨著我越來越大,經歷的事情越來越多,打過的仗越來越多,便越來越覺得,斑鳩的每一句話都大有深意,很有道理。”
“北殷,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用1000名騎兵,就打垮了斯蒂芬卡尼的這一支上萬人的遠征軍,很厲害,很了不起?”
“當然,這是很了不起的!”
“但我們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勝利,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為我們有多驍勇,這一場仗,換成水車或者紅雲來打,也是一樣的結果!”
“我們印第安人,不缺勇士,缺的是能夠縱橫辟闔、綢繆萬裡的首領……這一場仗,不是贏在今天,也不是昨天,而是贏在上個月,贏在去年……”
身後的騎士默默地聽著,不發一語。
“北殷啊北殷,你這個名字是誰給你起的?”血狼問到。
直到此時,那個沉默的騎士才回答到:“是肥皂給我起的!說是咱們的祖先來自大海的另一邊。”
“你相信嗎?”
騎士沉默了好一陣,才說到:“總不能讓我的孩子,像我一樣叫做牛糞吧?我也不願意讓他叫做‘史密斯’或者‘傑克遜’什麽的。”
“哈哈哈!”血狼笑了起來,“說得也是!”
……
但使修洛特爾的軍中還有充足的彈藥,這一場削土豆皮一般的戰鬥,血狼能一直打到美軍一個人都不剩為止。
但是在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卻也不得不停下來了。
美利堅的遠征軍還剩下數千人之多,可是血狼的修洛特爾軍團已經無法再分出兩個隊來輪戰了。
但使修洛特爾的軍中還能給每人發一張乾餅,血狼就還能再綴著這一支美軍攆一天一夜!
“離咱們最近的莊園在哪裡?”
“北普拉特!”
“走,乾正事吧!”
……
美利堅的遠征軍,到了此時,已經完完全全沒有了遠征軍的影子。
還能堅持著走到這裡的士兵,都算是求生意志極其強大的了。
只是一個個都耷拉著腦袋,拖著火槍,裹著從別人身上扒拉下來的衣服,一步一步如蝸牛一般前行著。
旗幟早被人丟掉了,如果不是還擔心會遭受到襲擊,他們連手裡的火槍都想要丟掉。
“科爾,扶我……坐下來!”斯蒂芬卡尼緊緊地抓著科爾上尉的胳膊。
曾經一翻身就能爬上馬背的斯蒂芬卡尼,如今連坐下來都需要有人扶了。
兩天兩夜的時間,他還是沒有走回本特堡。
那一艘無形的大船,掌控在別人的手裡,根本就不是他在操控著方向。
科爾上尉抓著斯蒂芬卡尼的肩膀,將他慢慢地‘放’在地上。隻感覺到將軍的身體很輕,輕得像是一個被掏空了的袋子一樣。
“科爾,我走不動了……”,斯蒂芬卡尼坐在地上,垂著頭說到。
“將軍,打起精神來,我們很快就能走回本特堡了!”科爾上尉安慰他到。
“別騙我了,科爾!”斯蒂芬歇了一口氣,才說到:“如果本特堡還在,早該派出援軍來了!”
兩人相對無言,背靠著夕陽坐著。
陸續有士兵從他們的身旁經過,也沒有人理會他們,繼續行屍走肉一般向前走著。
“科爾,讓我像個真正的將軍一樣死去吧!”斯蒂芬卡尼說到。
他抖抖索索地抬起手來,解下腰間的手槍,顫顫巍巍地遞給科爾上尉。
科爾上尉沒有去接。
“將軍,堅持走下去吧,我們說不定……”
斯蒂芬卡尼臉頰抽動了一下。
茂密而乾枯的胡須遮住了他的嘴唇,看不出來他是不是在笑。
不過他持槍的手卻又垂落了下去,無力地耷拉在身側。
“有吃的嗎?科爾?”
“沒有了,將軍!”
“水呢?”
“也沒有了,將軍!”
斯蒂芬卡尼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將頭扭向另外一邊,一個士兵正搖搖晃晃地從他的身邊經過,腰帶上有一個水壺。
“士兵,將你的水給我喝一口!”斯蒂芬卡尼突然來了生氣,抬起頭命令到。
那個士兵好像並沒有聽到他的話。
“士兵,你的水!”斯蒂芬卡尼暴怒到。
那個士兵扭頭看了一眼,捂緊了水袋,繼續朝前走去。
“砰!”斯蒂芬卡尼扣動了扳機。
這一聲槍響,像是打開了他身體的某個開關一樣,讓他突然就爆發出了力氣,爬起來撲了過去,搶過士兵腰上的水袋,一把擰開蓋子就往嘴裡倒去。
空的!
用力地倒了好幾下,還是空的!
可是他實在是再也忍不住了,將嘴巴湊近在士兵的創口上, 咕都咕都喝了好幾口。
腥熱的鮮血從他的喉嚨裡流進去,卻讓他更加乾渴了。
“水!給我水!”
“我是斯蒂芬卡尼……你們的將軍……給我水!”
科爾上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斯蒂芬卡尼也看見了科爾上尉。
“沒事的,科爾上尉!別害怕,科爾上尉!”斯蒂芬卡尼血紅色的胡須翕動著,不住地說到:“當年我們追殺印第安人的時候,也像今天一樣,又渴又餓……”
就在一分鍾之前,他還想像一個真正的將軍那樣死去。
可就在看見一個空水壺之後,卻一下子點燃了他求生的火焰。
不,是從科爾上尉拒絕接過他手裡的槍開始的!
……
沒有人不懼怕死亡。
有的人是所以言之灼灼地說不怕,那是因為他從來沒有真正的面對過。
斯蒂芬卡尼是美利堅聯邦政府中的好戰派,在他將近40年的戰鬥歲月裡,當然也經常面臨著殘酷的戰爭。但是這種殘酷,是指對於他的敵人而言,非常殘酷。
他喜歡穿著乾淨的軍服,騎在馬背上,前進,前進,再前進。
敵人在硝煙中潰散,野獸在他的馬蹄下哀嚎,大軍所至,雞犬不留,這就是他所理解的戰爭。
直到終於有一天,輪到自己的隊伍潰散了,輪到自己的士兵在哀嚎了,他才覺醒了內心的恐懼——不過他依然不會認為這叫做‘恐懼’。
就像他對科爾上尉所說的那樣:
“別怕,科爾上尉!這很正常!”
“咱們比印第安人要文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