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棲鳳裡小鎮北方,安置難民的街區內。
倉皇的腳步聲和劇烈的喘息聲在巷子裡響起。
男人在巷子裡奔跑著,整潔的西服因沾染了赤黑色的血漬而變得汙穢不堪,發間和臉上滿是血跡和灰塵,看起來頗為狼狽。
“呵……呵……”
這是個皮膚白得近乎病態的男人,那皮膚像是泡在水裡蒼白的浮屍,能看到皮膚下蠕動的青黑色血管。
他慌張地回頭看了一眼,瞳孔極速放大,那幽森的巷子裡似乎潛藏著什麽。
寂靜的巷子裡,傳來了陣陣腳步聲。
很輕,節奏很慢的腳步聲。
“嗒!嗒!”
來者定然是不慌不忙,閑庭信步。
“啊啊,別殺我,我什麽都沒有做。”
男人一下子癱軟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慢慢的,一抹銀色的鋒芒從暮色中顯現,在月光下分外冷冽。
“啊啊!”
男人見狀,倉皇地爬起身,急促地喘著氣,擠出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連滾帶爬地往前跑。
在求生的本能驅使下,他一邊發了瘋地大喊,一邊沿著小巷的盡頭衝去。
但不管他跑多遠,那緩慢,又沉穩的腳步始終跟隨在身後。
嗒!嗒!
腳步聲響起的間隔沒有變化,始終不緊不慢。
仿佛每一步之間的距離都經過丈量。
他離他是如此之近,如影隨形。
男人最後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動靜消失了。
就在他慶幸之時,道路前方吹來了一股冷冽的風。
“啊啊啊!”
看著陡然浮現在不遠處的身影,男人肝膽欲裂,趕忙跪下身叩首。
“求求您,放我一馬,我不是異鬼,我真的是人類。”
月色之下,男人的皮膚蒼白得毫無血色,透露著陣陣詭異。
嗒!嗒!
一襲白色的鬥篷在暮色中顯現。
男人抬起頭,看向視線中的來人。
冷月高懸於天際,化作他的背景。
潔白的鬥篷純潔如雪,不染半分汙穢。
兜帽下的銀色眼瞳似月光下的湖泊。
那眼神流露出一股漠然,看不到絲毫屬於人類的情感,宛如蒞臨的神祇。
“你說,你是人?”
“神祇”抬起手中銀色的大劍,指在他的面前。
“尊敬的【執劍人】,變成仆從並非我的本意,我是被迫的。”
“如果我不服從,就會被長者殺死。”
“我沒有傷人,我有嚴格遵守【交界地】的法律。”
男人跪在地上,聲音顫抖著,身子陷入了僵硬,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頭。
“是嗎?此前在體育館裡,為了搶奪財物,你不是用三棱刺殺死了一名學生嗎?”
“你說你是人類,那就哭吧,哭給我看。”
執劍人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感,很飄渺,像是來自荒古的遺音。
他將手中的劍往上抬了抬,點在男人的後頸。
只要他有任何動靜,那柄秘銀製作的大劍,就會斬斷他的脖頸。
“你說你是人類,那就用眼淚來證明你的血是純潔的。”
男人抬起頭看著他,執劍人漠然的眼神裡,看不透悲喜。
“我……”
他跪在地上,輕聲啜泣著,紅腫的眼眶泛起溫熱,試圖從枯萎的淚腺裡擠出一點水分,但仍舊是徒勞。
“看吧,
你哭不出來。” 執劍人漠然的聲音裡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傷。
說罷,他雙手持握著手中的大劍,準備梟首處決。
“別殺我!別殺我!求求您了!”
男子跪伏在地上,聲音帶上了一抹哭腔。
他捂著臉,低聲幽咽著,乾涸的眼眶變得滾燙,但仍不見一滴淚水。
“求您,別殺我……”
回應他祈求的,是斬落的大劍。
伴隨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他的頭顱落在了地上。
啪嗒!
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自己的身體無力地墜倒。
脖頸的斷面光滑如鏡,一蓬黑色的血泉從斷裂處噴濺出來。
死前最後聽到的聲音,是執劍人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嗒!嗒!
“還剩一個。”
執劍人在暮色中低語著,手中的銀色大劍,未染半分汙穢。
棚戶區,此時正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汪!汪汪!”
狗吠聲響個不停。
執劍人看了看那條大狼狗的方向,然後進了那戶打開的門。
男人躺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張,胸口被破開了一個大洞。
內髒不翼而飛,整個人都成了一具空殼。
身體裡流出的血將房子裡的地板都染得一片猩紅。
執劍人看著死者的屍體,面色平靜。
出了門,那雙銀色的眼眸在蘇岑房間所在的位置短暫停留了一會兒。
“知曉恐懼是一件好事,至少能保住你一時的命。”
“但它還會找上你的。”
第二天清晨,夏夢仍舊像以往那樣來找蘇岑上學。
在來到蘇岑家附近的時候,嗅到了一股難聞的惡臭和血腥味,她趕忙捂住了鼻子。
大清早的,一戶人家的門口擠滿了人。
有穿著白大褂的法醫,有警察,還有鎮上的獵人們。
左鄰右舍也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江東表情嚴肅,鍾丘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夏夢出於好奇,湊過去看了看。
“鍾叔叔,這裡發生了什麽?”
見鍾丘也在人群裡,她不由得有些好奇。
“小丫頭別看,蘇岑在家裡,去找他吧。”
鍾丘攔在夏夢的面前,不讓她看到裡面的慘狀,擔心這丫頭會留下陰影。
“哦哦!”
夏夢雖然有些疑慮,但也沒有多問,趕忙朝著蘇岑家跑去。
“法醫說死亡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你昨晚沒有在附近發現異常嗎?”
江東看向鍾丘。
“沒有。”
鍾丘看著死者被挖空的肚子,心有余悸。
“小岑,我來找你來了。”
夏門從門沿邊探出了小腦袋,笑吟吟地道。
“嗯!”
蘇岑打著呵欠,頂著黑眼圈起了床。
“昨晚沒睡好嗎?跟大熊貓似的。”
“嘿嘿,小岑,你知不知道什麽是大熊貓啊?我問了好多同學,他們竟然不知道呢。”
“我跟你說嗷,就是城裡的一種黑白色的動物,圓滾滾的,跟個憨批一樣。”
“爸爸帶我去動物園看過,它很喜歡吃竹子呢,還特別喜歡抱大腿。”
夏夢托著腮,嬌憨地笑著。
在這個時代,網絡的覆蓋率已經遠遠不如半個世紀以前了。
大多數基礎建設都被摧毀,逆卡巴拉生命樹散發出的特殊波動,也極大地干擾了網絡信號,許多搭建起來的網絡基站,都成了廢鐵。
小鎮與世隔絕,信息閉塞,和外界取得聯系只能靠衛星電話。
而且並不是所有物種都能適應生態環境的改變,地球上原有的一些物種,就在逆卡巴拉生命樹降生後徹底走向了滅亡。
就算有些生物被保護下來,僅存的數量也並不多。
大熊貓這樣繁育能力差的物種,數量更是少之又少。
從小在這個地方長大的孩子,無法通過網絡獲取外界的信息,也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大熊貓為何物也並不奇怪。
“大熊貓我知道,我在圖書室裡的書上見過,聽說以前有個地方,家家戶戶都養大熊貓,他們上學都騎著大熊貓。”
蘇岑很是認真地道。
“真的嗎?這麽厲害啊。好羨慕,我也好想騎著大熊貓上學。”
夏夢捧著臉,言語間滿是小女生的憧憬。
“小岑,你當我的大熊貓好不好?我騎著你上學,給你竹子吃!嘻嘻!”
蘇岑看著這女孩天真的笑容,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精神病人思路廣。”
夏夢的腦回路很奇怪,他已經習慣了。
夏夢聞言,鼓了鼓腮,皺了皺精巧的小鼻子,輕輕捶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換好衣服出門的時候,蘇岑看著那個沙發上的對講機,怎麽都覺得驚悚。
趁著鍾丘出了門,他將那個對講機拿起,偷偷跑了出去,扔到了垃圾池裡。
在扔那個對講機的時候,蘇岑甚至還在擔心它會不會向昨晚那樣詭異地報數。
這種邪門的事,蘇岑沒有跟鍾丘講,反正他也不會信。
“幹嘛要扔掉啊?”
夏夢有些不解。
“別問,也別跟別人說。”
蘇岑很是認真地道。
“哦哦!”
夏夢很乖巧地點頭。
“那邊怎麽了?”
看著附近那一戶門口聚攏的人群,蘇岑問道。
“死了人,法醫和警察都來了。”
蘇岑聞言,趕忙跑過去看了看。
附近前來圍觀的居民很多,大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
正當他想要往裡面擠的時候,搬屍的工人抬著擔架出了門。
“讓一讓!讓一讓!”
圍在門口的人群一下子散開,擔架上的屍體蓋著一層白布,看不清具體的模樣。
蘇岑只能從擔架的邊沿看到一隻無力垂落的手,那手很是蒼白。
正當他準備細看的時候,一巴掌招呼在了他的頭上。
“看什麽?趕緊滾回學校去上課,晚上早點回家。”
鍾丘不耐煩地呵斥起來。
夏夢立刻會意,挽著蘇岑的手就往外走。
去學校的路上,蘇岑一直心神不寧。
他有預感,這件事,一定和那個電網上破開的大洞有關。
一定是有什麽東西,從那個洞裡面進來了。
那天他靠近那個洞的時候,就聽到了姐姐的聲音。
昨天晚上也是。
雖然他沒有開窗,但他敢肯定,窗戶外面,有個東西在看著他。
還有那個莫名想起報數聲的對講機。
對講機?
“夢夢,前天晚上,去外面執行任務的士兵都回來了嗎?”
“沒有呢!聽人說都已經死了。”
夏夢趕忙搖頭,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
她說著,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寒顫。
蘇岑聞言,身上的汗毛頓時豎起。
他在想,如果他當時開了窗,會怎麽樣?
如果沒有那個神秘覺醒者的提醒,今天死掉的這個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他越想越覺得不安。
“啊!”
走了沒兩步路,夏夢突然尖叫起來,抱住了蘇岑的胳膊。
“怎麽了?”
“你看!”
夏夢指著巷子口的屍骸,往蘇岑身後縮了縮。
蘇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發現是一具屍首分離的屍體。
黑色的血液呈放射狀噴濺出來,將地面染成墨色。
“又是死人?”
看見屍體,他下意識地想聯系鎮長的防衛人員,但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蘇岑湊過去,仔細看了看。
“小岑,別!”
夏夢有些緊張,看向那具屍骸的目光中帶著些許警惕。
蘇岑的心情很平靜,對於死者,他總是缺少應有的敬重。
“不對,這不是人類屍體。”
蘇岑發現死者的皮膚簡直白得不同尋常,甚至能看到那些皮下的血管。
青黑色的血管,還有墨色的血漬,怎麽都覺得詭異。
當看到屍體手掌部位暴露出來的黑色指爪之後,蘇岑不禁後退了兩步。
“這是魔物的屍體!”
從他的角度,看不清那具頭顱的模樣。
蘇岑鼓起勇氣,換了角度,低著頭去看。
出現在視線中的是一雙睜得老大的猩紅眼球,還有猙獰的獠牙。
一股如驚雷般的衝擊,響徹他的心扉,蘇岑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恐懼、獵奇、激動……種種情緒混合在一起,難以形容。
此時,太陽光從雲層中照射下來。
巷子裡的陰影緩緩被光芒驅散。
那具魔物的屍體也暴露在了陽光之下,蒼白的皮膚開始起皺,像是迅速老化了一般。
緊接著,那具屍體開始發熱,冒煙,慢慢散發出蛋白質被高溫燒焦時的焦糊味和屍臭。
起初這股氣味是不明顯的,慢慢的,越來越濃烈。
蘇岑察覺到了不對勁,捂著鼻子,帶著夏夢往後退了幾步。
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著那具屍骸的變化。
那些墨色的血跡像是遇上了火焰的汽油,開始劇烈燃燒。
緊接著,怪物的身軀愈燃愈烈,很快就化作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屍骸在火焰中變得黝黑,逐漸縮水。
慢慢的,它蜷縮成一團,越來越小,像是一堆燒盡的煤渣。
直至在陽光下被焚成灰燼,化作一攤黑灰。
隨著一陣穿堂風經過,揚起那些黑色的灰燼,那具屍骸便再無半點痕跡。
眼前的這一幕,對蘇岑來說,太具有衝擊力,也太過震撼。
從書上看到的東西再多,也不如他親眼去目睹這個世界的神秘。
“這究竟,是什麽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