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如約而至,李立新有五畝多花生,老兩口天不亮就下地,天黑才回來。
楊楠珂每天放學回家,連飯都沒有,喝幾口涼水,這幾天都是在路邊撿幾串花生吃,或者李婷帶兩個饃饃給他吃。
周末,他就被帶到地裡薅花生,手上慢了就要被罵,哭了就要被打。星期六下午,外公拉花生,讓他在車上面壓車。他抓著捆綁的繩子趴在上面。可是,牛車剛出地頭,繩子忽然斷了,他頭朝下,從車上掉下來。人在這一刻,肯定要先護住腦袋,他把胳膊伸出去,手杵在硬地面上,哢嚓一聲小臂斷了。外公聽到聲音,趕緊跑過來看他,著實嚇了一跳。外婆看到沾著土的骨頭茬,穿透了衣服袖子,嚇得趕緊喊人。
但是楊楠珂坐在地上捧著斷胳膊,沒有感覺到多疼,整條胳膊都木了,沒有多少知覺。旁邊撿花生人聽到外婆的喊聲,趕緊騎著摩托,把楊楠珂和李立新送到了鄉裡醫院。
透視室裡,護士把楊楠珂右胳膊的袖子剪了,處理了骨頭和傷口的髒汙。骨科醫生和護士抓著胳膊肘和手,把小臂抻開,骨茬剌傷了血管,有了痛覺,楊楠珂躺在病床上大聲哭,副院長盯著透視顯示屏,捏著骨頭,盡可能把斷了的骨頭拚在一起。半小時過去了,三個人滿頭大汗,病床上的孩子也哭啞了,骨頭斷茬總是接不到一起。
門外,李立新靠著柱子蹲著,慌得上下牙床打顫,抽著煙緩解。本來是兒子出的壞主意,想用這個孩子讓河北邊把錢拿過來,現在錢沒拿過來,還出了這事,萬一孩子這條胳膊廢了,河北邊那些人肯定放不過他。
“這誰家娃?”副院長出來問。
“我屋的,怎樣麽?”外公趕緊站起來。
“我們也沒辦法,兩根骨頭都斷了,得手術。”
“咱這兒能做手術麽?”
“不能,得去縣裡。”
“屋裡秋收呢,沒時間去,你看再接一下行不?”
“秋收重要還是娃娃重要,你是他誰麽?”
“外公。”
“叫他爹他媽來麽。”
“屋裡沒人了。”
“那你趕緊送城裡做手術,再耽擱長偏了,影響娃一輩子呢。”
“嗯,我忙完這兩天再說。”
“你怎是個這人嘛,能說出來這話。”副院長也懶得說了,進了辦公室。
半小時後,楊楠珂滿臉汗水,哭著從透視室出來了,胳膊上已經打了石膏,掛在脖子上。
送楊楠珂出來的醫生對李立新說:“去交費。”
“我沒帶錢。”
“趕緊想辦法,把錢交了,把娃送城裡。”
外公接過楊楠珂,兜裡卻掏不出來一分錢。
過了一會,對門的侄子養生趕過來,把錢交了,兩人推著車,把楊楠珂馱回家。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外婆趕緊在煤球爐上坐了熱水,給楊楠珂做點吃的。
李小芬從後面茅房過來,看到奶奶在煮方便:“奶,我也要吃。”
“這是給珂珂弄的,奶等哈再給你煮一包。”
“不行,先給我。”
“你回來。”小芬媽在前院喊。
“我不,我要吃方便麵,我奶在給我煮。”
“你這娃不懂事,趕緊過來。”小芬媽聲音提了幾度。
“我就要吃。”
“養民,過去把你娃拉回來。”
李養民進了廚房來,小芬一直爸爸在和他躲貓貓,一個笑著追,
一個笑著躲,李小芬往她奶奶屋裡跑。進去後,抓著坐在炕沿的楊楠珂胳膊,就往炕上爬,一不小心,把楊楠珂拖下炕沿。 李養民進來的時候,楊楠珂正趴在地上,捂著胳膊哭,墊在石膏下面的書摔在一邊,石膏摔碎了,傷口又裂開,血從紗布裡面滲出來。李小芬愣在一邊,看到爸爸進來了,哇地一聲哭出來了,李養民趕緊哄女兒。
養民媽從灶房趕過來,看到眼前的情況,嚇得不知所措。李立新正在給牛加草,聽到聲音趕緊跑過來,他趕緊說:“養民,把芬芬領前面屋裡,給養生說把摩托騎出來。”
“啊!”李養民趕緊抱著李小芬出去了。
李立新把楊楠珂從地上扶起來, 石膏已經碎了,又把書放在胳膊下面,他感覺固定的木板有點散架了,就趕緊把紗布緊了緊。這功夫,李養民已經跑回來了,說養生摩托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當晚,李立新又帶著楊楠珂去醫院重新包扎了,挨了醫生罵,盤算做手術的事,但是沒錢,蹲在門口發愁。
“養民,你過來一下?”
“怎了,爹。”
“我盤算著,珂珂手術還是得做,你那有多錢,不行先拿上點。”
“花生沒賣,我那有啥錢呢。”
“我從林東村拿回來那三萬你媽不是給你了麽?”
“我還帳了。”
“一點沒剩下?”
“沒有,你去河北邊要麽,我不相信他們不管。”
其實他沒欠別人錢,他盤算著趕緊把剩下的七萬再弄過來,把前院的房子重新蓋了,還能剩下不少錢,他老丈人有幾次給他說想要個摩托車,最近他媳婦也在催他買一個。
“我這兩天過去看看。”
“是麽,那是他娃娃麽,不是還有七萬麽?”
“他們說你姐拿過去了。”
“你信他們說呢,他們欺負你老實呢。”
“誰知道呢。”
“不把錢拿過來就把珂珂給他送回去。”
“你看你說的話,怎麽說都是你外甥,在咱這傷成這樣的,我怎給人送回去。”
“他媽都不管,你操這心幹啥呢?”
說完,李養民重重地摔了門,回屋裡了,李老漢一輩子懦弱,被兒子訓斥了,也不好說什麽,繼續蹲在門口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