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楠珂想起來去年冬天爺爺因為心臟病住院,他去看爺爺的時候,爺爺也是被爸爸他們這樣無微不至照顧著。
有一個周末,一大早,媽媽抱著妹妹牽著他走了四裡路,到隔壁水泉村。那裡有個人,給燒油的三輪車加裝了頂棚,把化肥袋子拚接起來蒙在外面,車廂裡面焊了兩排小凳子。三輪車就成了拉人的小客車,每天天拉兩車人進城,下午,又把兩車人拉回來。
“你進城麽?”一個婦女熱情地問。
“嗯,我公公在城裡住院,說是想娃娃了,我帶著去看看。還有座位麽?”
“有,三塊錢一個人,你一個大人倆娃娃,小的你抱著,不用給錢,大的要給錢,六塊。”
媽媽交了六塊錢,那個婦女把媽媽扶進去,楊楠珂趕緊爬上車,裡面已經坐了十個人了。媽媽妹妹抱在懷裡,又解開棉襖下面的兩個扣子,把妹妹整個腿塞進棉衣下面。
都坐好了,一個戴著頭盔,穿著軍大衣的男人往裡面看了看,叮囑裡面的人都坐好,把後面篷布上的幾個繩子系好。
三輪車倒出院子,走在坑坑窪窪的土路,車裡的人左搖右晃,但是誰的抱怨都聽不清楚,因為柴油車聲在這密閉空間回蕩,聲音像被擴大了,每個人的耳膜都承受著最大分貝噪音的折磨。這還不是最痛苦的,之前有很多對外面充滿好奇的小孩,在化肥袋子上劃開了很多口子往外瞭望,現在,冬月的冷風往車裡灌,凍得所有人的牙床跟著柴油機一起抖。
所有人被折磨了半小時,才到縣城。
下了車,媽媽領著楊楠珂瘸了好長一段路,凍硬的腿腳才慢慢恢復。媽媽趕緊在路邊買了兩碗滾燙的豆腐腦給他們吃。味道很好,但是燙得楊楠珂上顎都感覺熟了,媽媽還是大口大口地往他嘴裡灌,想把熱乎勁兒像充電一樣,給他們充到身上。
喝完了,他們又攔了一輛三蹦子趕往醫院,路上一樣很冷。
“大夫,我公公在哪個病房哩?”媽媽看到穿白褂子就問。才八點多,醫生們才拎著早點進醫院,並沒有人理他們。
一直到第六個人,他們才得到回應:“你公公叫啥?什麽病?”
“我公公姓楊,心臟病,大名叫楊樹。”
“心臟病啊,你去內科看哈,後面住院部四樓。”
“哦,那你忙,我先過去了。”
“會會,這兒。”爸爸從放射科對面出來,剛好看到他們。
“剛才那醫生不是說在後面住院部麽?怎在這。”
“住院部沒有地方了,就安頓這裡了。”爸爸領著他們幾個進了病房。
病房裡,還有三個病人,卻擠著八個陪護的,其中五個都是他們家的。爺爺的病床上,姑姑佔了一半,和爺爺擠在一起睡覺,兩個叔叔和姑父正擠在角落的毯子上,蓋著衣服睡覺。
“會會來了,先緩一緩,他幾個昨晚都沒睡覺,正補覺哩。”爺爺有氣無力地給他們說:“俊河,把抽屜裡的香蕉麵包給娃拿上點。”
他們幾個坐在外面的木凳子上,爸爸給他們幾個說了昨晚的情形:“哎呀,昨晚怕怕很,爹在醫院治了五天了,都感覺覺得差不多,該出院了,晚上十點多,忽然就覺得胸口疼,沒一會工夫,就沒氣了。我跟妍妍就趕緊叫醫生搶救,我害怕很,這一下子真的歿了怎辦?我給家打了電話,俊山和向林俊江就騎摩托車來了,我幾個商量人怎辦呢,三點多,人才搶救過來,懸啊。
” “呀,那麽嚴重,現在怎樣了?”媽媽被剛才的話嚇得臉色都變了。
“再住幾天院觀察觀察,我幾個商量了,後晌你哥妍妍先回去, 我四個人在這照看著。”爸爸抽出來一隻煙,想起前幾天在這抽煙被罵了,又塞回去了。“就這一個病房,四天時間都歿了兩個了,我天天都害怕。”
“嫑害怕,爹才整六十歲,還早裡。”媽媽想讓爸爸寬心。
但是楊楠珂和楊柳兄妹倆對生老病死卻沒有一點認識,他們關心的,是第一次吃的香蕉和麵包,兩個人在為最後一塊麵包爭吵。
“吵吵啥哩,這是醫院,病人要休息”從隔壁病房伸出來一個腦袋,凶了一句,小女孩哭得更厲害了。
媽媽趕緊抱著女兒去外面院子,爸爸也追出去,留下楊楠珂一個人,坐在病房在的長椅上,不知道做什麽。
過了半個小時,補覺的人都起來了。
“爸,你想吃啥?我給你買。”姑父穿好了衣服,準備去買早點:“哥,你們幾個想吃啥?”
“伯,我給你把熱水袋換了吧,都涼了。”俊山從爺爺腳下抽出來熱水袋出去了。
“伯,該吃藥了,我給你打點開水。”俊江叔叔搖了搖熱水壺沒有水,也出去了。
“這醫院被子怎這麽薄,你叫人捎個話我早上來帶一套。”媽媽一邊幫爺爺把掖被子,一邊抱怨。
姑姑收拾了臉進來,趕緊拿出來蘋果,用杓子細細地挖著蘋果泥,挖滿半杓,就把杓子浮在開熱水裡燙熱,喂給爺爺。所有人都圍在爺爺周圍,爸爸也抱著妹妹在爺爺床邊,哄爺爺開心,只有楊楠珂一個人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一會有人給他送出來半個香蕉,一會給他送出來挖了幾個洞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