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份,楊林帶著兩個兒子,幫會會種了花生,又把麥子收回家,但是後面的很多農活,還是需要她做。
七月底,天氣熱的不像話,再能吃苦莊稼人,也受不了中午的燥熱,但是早上還算涼快。一大早,天還沒亮,村裡的勤快人就出現了,左手扶著肩上的鋤頭,右手攥著一個饃饃一根線辣子,後面跟著一手提草籠的婦女,去地裡勞作。
地裡,會會已經帶著兩個小孩又澆了一晚上地。木倉看著坐在低頭打瞌睡的會會,心裡不是滋味。
“會會,昨晚又澆了一晚上?”
“木倉哥,你來咧,該我屋咧,麽辦法。”
“你厲害,又熬了一夜。”
會會捧了把冰水,潑在臉上,提提神。她心想晚上電壓高,水快點,五畝花生一夜就澆完了。熬上一夜,明天不用曬太陽,少受點罪。此刻,一團明亮的天色,像洪水一樣,從東邊湧過來,衝淡了星星,衝散所有的黑暗。昨夜的潮氣,在葉子上敷了一層薄薄的水膜,襯得葉子更加鮮綠了。趟過地畔,露水冷冰冰的,會會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擔心地看了看板車上面。
昨晚來地裡,兩個娃娃在屋裡沒人照看,她隻好拉到地裡了。昨晚,地裡有很多蚊蟲,兩個孩子被咬了好幾個疙瘩,看得她很心疼。一直到十點多,小的太困了先睡了,大的啃了一塊乾饃,喝了幾口生井水,也睡了。
“賣鏡糕的,等一哈。”會會站在地頭,她使出渾身力氣喊。
五十米外的鄉道上,一輛自行車北邊過來,這是鄉裡賣鏡糕的,每天早上,都會騎著自行車,後座帶著一個大竹筐,裡面是昨晚蒸了一夜的鏡糕,框外麵包著厚厚的棉被,給鏡糕保溫。車前面也有一個框,裝著一次性飯盒和筷子。夏天,他每天都會騎著自行車跑兩趟。早上,把鏡糕帶到田間地頭。下午,又帶著一筐冰棍走街串巷,不用吆喝,大家看到他,想吃的自己就會喊。早上,地裡幹了夜活的人離老遠喊一聲,買上一盒,樂意吃甜的多挖紅棗,喜歡吃江米就多挖點江米,就在田間地頭交易了。下午,很多娃娃不睡覺坐在門口,就等他過來,拉著睡得迷糊的家長買冰棍。
“有呢有呢,過來了。”騎車的回應道。
“珂珂,柳柳,趕緊起來,鏡糕來了。”會會拉開被罩,把楊楠珂從裡面拉出來。
“媽,澆完了麽?咱回家,凍的。”
楊楠珂的一句話扎了她的心:“鏡糕來了,媽給你倆買鏡糕。”
“我不想吃,咱回走。”柯柯坐在地壟上嘟囔。
“快完了,完了咱就回去。柳柳,吃鏡糕了。”
小楊柳沒有一點反應,會會把娃娃抱出來,抱到水渠邊,捧了一把涼水澆在娃娃臉上,小楊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嫑哭了,鏡糕來了。”此時,賣鏡糕的剛好把自行車停在地頭。
“買兩碗鏡糕,賒兩天得行不?”
“麽事,你先吃。你晚上澆水怎把娃娃弄地裡了,凍感冒了。”賣鏡糕的翻來還在竹筐上面的被子。“娃娃愛吃甜的不?我給娃娃多弄點紅棗。”
“嗯,多弄點棗。這不是屋裡沒人麽。”
“你也是命苦,給,兩盒。”
“你這幾天來巷裡我把錢給你。”
“沒事沒事,兩碗鏡糕麽。”
“一直欠著你的,都有八盒了吧。”
“你吃麽,這兩天到巷裡你給我就行。”說完,賣鏡糕的跨上自行車走了。
“趕緊吃,吃了咱就回。”
楊楠珂接過來一盒,會會坐在地壟,把楊柳放在左腿上,一口一口地喂給她。
“媽,你沒給你買麽?”
“媽不餓。”
“給,我不吃了,太甜了。”楊楠珂把半盒鏡糕放在地壟,徑直進了花生地那頭。
“媽,這行到了,倒到下一行。”楊楠珂在地頭喊著。會會把妹妹放在地壟,猛得起來,眼前卻一片黑。緩了幾秒,她掙扎著起身,把水倒到下一行,接著喂妹妹。
“媽,我不吃了。”楊柳扒拉開筷子,掙扎著從會會的腿上下來,“我去我哥那。”
“你慢些。”
剩下兩個半盒,會會知道,大兒子心疼她,想讓她吃,卻不知道,小女兒是真的病了吃不下。
吃完了鏡糕,在她與兒子在兩頭一喊一應,剩下的七八壟也澆完了。
“柯柯,引著你妹子過來,澆完了,咱回。”
兩個孩子跑到旁邊的小路過來。此時,已經八點了,天已經熱了起來。
“媽,我哥給我用毛毛草編了個兔兔,哇…”楊柳吐在路邊。
“怎了?”會會趕緊跑過去。
“得是又病了?給娃趕緊看去。”正在鋪水帶子的選娃問。
“選娃,你給我把東西看一下,我趕緊回去給娃看一哈。”
會會抱著小楊柳往村裡跑,楊楠珂外地頭排水帶子裡的水。
“你趕緊去,不要管。”選娃收拾好自己家的水帶子,過來幫楊楠珂卷管子。看到板車上只有兩三個尿素袋子一個被罩,一邊訓斥會會一邊加快手速:“怎當媽的,把娃拉到地裡睡覺,也不拿個被子,沒有鋪的沒有蓋的,晚上潮氣那麽重,你就給娃蓋個床單。”
選娃幫忙把水帶子收拾完放上車,把架子車拉到地頭交給楊楠,讓他自己慢慢拉回去。
“柯柯,怎你一個人拉車,你媽了?”菊英奶奶挎著菜籃從旁邊經過。
“我媽給我妹看病去了。”楊楠珂滿頭大汗往前拉。
“怎又病了嘛,奶給你拉,我娃脖子都勒紅了。”菊英奶奶把菜籃放在車上,從柯柯肩膀頭把牽繩取下來,接過車把。楊楠珂跟在後面,快到門口,他跑過去,從門口磚頭下面找出來鑰匙開門,菊英奶奶把車拉進院子,看著亂糟糟的院子歎氣。
楊楠珂跑出院子,鎖了門,一路小跑到村診所,媽媽正抱著妹妹打吊針,看見他,趕緊抹了眼淚說:“架子車拉回去了?”
“嗯,菊英奶奶給我拉回去的,我妹妹怎樣了麽?”
“沒事,就是發燒感冒了,打了針就好了。”
“會會,18塊錢,有了送過來。”診所的英英遞過來一個單子,“沒事,別哭,就是感冒了。”
“啊,那我這兩天把錢給你送過來。”
“你一個人在屋裡帶兩個娃娃,地裡還有那麽多活, 你這日子過得難?”
“哎,慢慢熬麽。”
“我在給娃包上幾片藥,一兩天就好了。”英英轉身進了藥房。
“柯柯,今黑咱到林東莊去一下。”
“哦。”楊楠珂出了診所,坐在對面的牆角乘涼。
會會忍著眼淚,盯著面前的牆角,想著俊河的賠償金,今天一定得要回來。這半年大人娃娃,輪流生病,在醫院欠了不少,信用社還在催帳,地裡肥料電費,也欠了一河灘,日子越過越難。
打完針,會會抱著楊柳,牽著楊楠珂回家了。
“柯柯,後晌我給你做飯,媽乏很,睡一下,你嫑胡跑。”
“你睡,我就在家,不胡跑。”話沒說完,媽媽已經躺下睡著了。
這個暑假,對楊楠珂來說,過得很難受。去年這個時候,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來就幫忙照看妹妹,媽媽會做好早飯,他們一起等爺爺爸爸從地裡乾活回來。等到太陽剛好穿過窗戶,照在炕頭櫃上,爺爺和爸爸就回來吃飯了。洗完手,他幫媽媽把熱饃涼菜稀飯擺在葫蘆架下的餐桌上,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吃飯。吃完飯,媽媽收拾碗筷,爺爺靠在躺椅,吸兩口水煙舒服舒服就睡過去了。這一年,很多東西都變了。爺爺爸爸都沒了,暑假,媽媽每天天不亮就下地,把他們倆用架子車拉到地頭,他天天早上,都是在地頭的架子車上醒來。有時候,他們倆還要陪媽媽在地裡熬夜。這麽長時間,他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每次回家,媽媽都是有什麽給他們吃什麽,有時候好幾天都沒有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