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對門的立倉也是睡著就沒醒來,在一家人的哭喊聲裡,埋到了村東頭。那些和他們一起玩耍的老漢忽然間看起來看了很多。
月底的時候,去林東村看外孫的立民老漢回來了,給俊河說幫他找了個掙錢的活兒。林東村他女婿家對門,有個叫萬有良的,在城裡有個夥計,門路多,包了縣城擴建橋梁的工程,給了他幾個名額,可以安排幾個自家親戚去幹一段時間。活路重,但是工錢高,比村裡蓋房工地高一倍呢。本來安排給他女婿,他女婿嫌活太重,不願意去,立民老漢就想起了俊河。
“俊河,叔給你說個事。”立民老漢蹲在門口喊俊河。
“啥事麽?”最近家裡發生了很多事,俊河不像以前那麽活潑,看起來蒼老了很多。
“我女婿家對門有個叫萬有良的,手裡有幾個名額,去縣裡渭河上架橋,給了我女婿一個名額,人家嫌抬鋼筋抬水泥的活路重,不願意去,你去不去,工錢高。”
“一天多少錢?”
“聽說一天二十八元,工期一個多月,完了就結錢。”
“嗯,能行。”家裡欠著帳,又死了牛,俊河心裡著急得上火,嘴角都起泡了,想趕緊賺點錢。
“你要覺得能成我明天去給人回個話,這事就定下了。”
“定下了,啥時候走哩麽?”
“估計就這兩天。”
“能行麽。”
“你放心,現在屋裡也沒有多少活,有事咱自家人就幫著弄了。”
“嗯,應下了,你給回個話,我晚上跟會會說一下。”
第三天,萬有良騎著摩托把俊河馱到工地,交給他那夥計。這幾天,他已經送過來十個人,其實每個人每天工資是三十八,他每個人抽十塊錢,每天啥都不乾,就要掙一百元。
第二天,俊河就開始跟著乾活,扛水泥,拉石子,扛鋼筋,工地的活非常重。才兩天時間,俊河肩膀頭已經磨爛了。每天下工吃了飯,俊河去河邊,用河水把傷口洗乾淨了,然後靜靜地坐在河邊,享受潮濕的風,美美地歇一會。
不知不覺,俊河已經在工地幹了一星期了,算著日子,他已經掙了小兩百了,想著心裡就高興。他已經問清楚了,還得乾四十多天,到時候能掙一千三呢,家裡還有一千多,就可以再買一頭好牛,六月份收麥的時候地裡的活就沒問題了。
麻繩總從細處斷,厄運折磨苦命人呢。
一星期後的下午,太陽像吃了辣椒,放出來的光都是燙的。工地裡,小工都脫了衣服,光膀子抗水泥,汗水順著額頭臉頰往下趟。俊河也脫了背心,卷起來褲腿,卯著勁兒,和工友把鋼筋抬到塔吊跟前。早上開始,他就感覺不太對頭暈惡心,渾身沒勁,飯也吃不進去幾口,一乾活,渾身就淌汗。他本來想給工頭說一下,休息一天。但是想到一天二十八元的工錢,他硬撐下來了。後晌的時候,他感覺身上更是像著火一樣。當工頭喊停工的時候,他像刑滿釋放一樣輕松,跟著工頭,穿過老橋去工棚吃飯。
走到橋頭,忽然吹過一陣陰風,俊河小腿像失蹤了一樣,站都站不穩。巧的是那一塊為了方便施工,把圍欄拆了,隻拉著一條安全帶,俊河側身從橋上摔下去了,連求救都來不及。
工友趕緊圍過來,趴在橋邊往橋下看,嚇得都癱在橋上。橋下,橋墩子剛把水泥澆灌出水面,上面伸著無數根鋼筋。俊河掉下去,幾根鋼筋穿過他的身體,血順著橋墩流到河裡。
當噩耗穿到家裡,會會把娃娃托付給對門朝北媽,馬上讓朝西騎著摩托馱著去工地,俊山俊江跟著往過趕。所有人到的時候,俊河已經被吊上去了,躺在橋上,蒙著白布。會會趴在屍體上哭,俊山俊江也跟著哭。
晚上,工頭把他們帶到工棚裡面,商量賠償問題。萬有良偷偷帶著人,在晚上他們商量事的時候,私自拉到一公裡外的火葬場,填了份假資料,把屍體燒了。
屍體已經燒了,也沒辦法找原因,工地一直說是俊河的責任,工地不負責。村裡一波一波過來鬧,一直鬧了半個月,工頭才答應賠給十萬塊。其實國家給的二十萬賠償金,工頭勾結管事的,活生生喝了俊河一半血吃了一半的肉。
幾天后,俊河就剩半盒子灰,埋到楊老漢旁邊。
這個幾個月前都是歡聲笑語的院子裡,現在就剩會會和兩個孩子。會會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哭了好幾個晚上,對未來充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