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小村落,即使是過年,也沉寂得很早。
大年初一,天還沒暗下來的時候,所有人家都開始奢侈起來,早早地就把門口的大紅燈籠點亮。男人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不管到誰家,這幾天沒有人敢吝嗇,必定喊自家婆娘調幾個涼菜,開瓶好酒,團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過年這幾天家裡人氣越旺,來年日子也會越旺。節能燈把屋裡照得和白天一樣,沙發上坐著來客,茶幾上拚了八盤下酒涼菜。花生米是年前炸好的,拌上鹽巴就可以端上來;藕片前年就拌好了,酸甜口的;炸豆腐切成絲,火腿、肘花切片裝盤,三分肥七分瘦的熟肉也切了一盤,熟牛肉一盤。這兩年也學得南方吃法,多了盤泡椒鳳爪,酸辣開胃又下酒。必不可少的是中間擺了一個品碗,裝了半碗鮮辣可口的一碗料汁。一年中,婆娘們就今天手巧,把各菜盤擺得精致好看,又掐一葉芫荽,幾絲蔥白點綴,甚至比大飯店的菜盤還精致。會說話的,此時肯定要說一句:“嫂子,你不光人好看,菜也弄得美,你看這盤子擺的,我屋的沒辦法跟你比。”
不會說話的,也得附和兩句,“就是的,啥時候叫我屋的過來跟你學一下。”
此時女人心裡像開了千萬朵花,感覺她就是那一叢花的中心。
這時候,主家肯定要客氣一下:“呀,兄弟見笑了,拿不出手,也不知道味道對不對你們的口味。”
女人必會接著熱情:“你們先陪你哥吃著喝著,嫂子給你們炒個熱菜熥幾個熱饃饃。”雖然心裡想著要掐死自家男人,但是身體卻很誠實,步子歡快飄到灶房,把所有的好東西找出來,美美地弄幾個熱菜。
讚了自家婆娘,主家心裡也美,拿出來一瓶好酒,倒滿酒壺。再倒一茶缸開水,放在煤球爐沿,把酒壺放茶缸裡面燙著。幾個人必定先開個茶話會,先聊幾句地裡的收成,爭論一下明年應該種什麽莊稼,等到幾個人都在罵自家念書不爭氣的娃娃的時候,氣氛就差不多了。主家趕緊摸出燙熱的酒壺,先客客氣氣給在座的都敬三盅酒,才開始酒桌上的正戲。主家坐莊,和來客六盅一局和一壺一局先討論一下。六盅一局,是指主與客劃拳,輸贏兩個人加起來六盅酒就過。一壺一局是主與客劃拳,直到一壺酒拚光才停,主家肯定要客氣一下,要一壺一局,來客也不能不懂事,盡量大家都多玩一會,六盅一局雨露均沾,這都是酒桌禮儀。兩個人商定,就開始酒桌上的表演。所有人都把全身力氣匯聚到手指頭和嗓子眼,一半力氣讓手使勁砸出一個手勢,手背上青筋都出來了,另一半力氣,用吆喝牲口的嗓子大聲喊出來酒令:“高聲,哥兩好,三星照,四季發財五魁首,六六六,七個巧,八個馬,九九九,十全十美”,聲音越大,這酒局才越有氣氛。三五個令下去,必定有人輸贏,或者客輸,主家趕緊把酒盅端起來遞過去,客肯定要假意推脫一下,要麽說沒看清對方手指頭,說什麽第一把練練手,又或者說讓一杯。
“輸了就喝麽,酒桌上不能賴皮,喝。”“我們都看著呢,你的酒,喝嘛。”旁邊的人必定要附和。
是輸的人不願意喝嗎?不是的,他如果直接喝了,這場子就冷了,大家都會有點尷尬。旁邊的人也都是明白人,立刻就得把話接過去跟著熱鬧。畢竟過年,圖的就是氣氛。
天剛暗一會,婦女們扯著脖子在門口喊自家男人娃娃回家,她們也知道自家男人在誰家,可是過年,不能自己一個人在家。娃娃小的,幾個妯娌鄰居聚在一起逗娃娃玩。走的家裡娃娃已經二十左右了,在外面打了一年工,也出去和朋友聚會去了,說不能還能尋摸個媳婦回來,所以也就放開了讓他們玩。
楊楠珂躺在床上,他在這個村裡的同學都已經生分了,玩不到一起。聽著俊山叔叔屋裡熱鬧的劃拳聲,想著如果爸爸媽媽都在,自己家的院子也應該是同樣的景象吧。
初二一大早,楊楠珂去河南邊,給外婆拜年。他去找李婷的時候,被李婷奶奶趕出了門。中午吃飯的時候,外婆告訴他李婷出事了,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給他。回來的路上,他的魂兒好長時間都沒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