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數朵隨時凋零的野花值得伐去百年成材、風馬不及的茂林大樹去讓位嗎?”
“冠冕堂皇的豪言可擋不住夜深人靜後追憶往事的悔意。”
德萊尼普輕笑著,伸手隨意整理著被風吹亂、交錯胸前的聖帶,那如海深藍的眼底深處是難察的不屑、輕蔑的嘲弄。華夏人那套蠱惑民/心的豪言壯語他又豈是第一次聽聞。
若東方那群人真的萬眾一心、牢不可破,那裡又怎麽會誕生出輝煌教廷的狂信徒。那些只是聽聞過主之偉岸的人,對於偉大主的狂熱甚至超越了他們這些還未出生便在主的光輝護佑下長大的人。
那群人對於西方的癡迷狂熱是連他們這群引導者也不能理解的瘋狂。
那條東方巨龍確實神秘強大,值得敬畏,但卻無需害怕。
“華夏子民,人人平等!”
“翻閱歷史五千年。”
“無數先輩前仆後繼、拋灑熱血,隻為後人好好活著,替他們去開拓美好新世界。”
“縱然華夏不是完美的理想國。”
“但自成為華夏守夜人的那刻起,擁有超凡力量的我們承繼先民熱血,誓護炎黃子孫不為詭異妖邪所傷,不被外寇敵虜欺侮!”
“我華夏兒女千千萬,一人一物不可棄!”
“冠冕堂皇也好,道貌岸然也罷。”
“教廷有所取舍,我理解!”
“但今日我等若只是靜坐在此,等著兩個孩子絕望死去。”
“待他日午夜夢回,又怎麽對得起這顆依然苟活跳動的心。”
“德萊尼普先生,對不起了!”
“今日事後,無論教廷是何處罰,我秦遠東一人接下!”
銀白電弧包裹周身,秦遠東沉聲。
“人人平等?”
“呵呵,不過既然秦君要戰。”
“惡客臨門,不若關門打狗!”
“主的威儀不容有失!”
“今日!”
“都靈頓你們寸步不得入!”
祭披隨強風激蕩,如綠色戰旗升空!
年輕的神父身後,沉默的教徒聞聲列陣,黑色的尖靴下光芒流轉,冰冷的聖劍整齊出鞘,眼神肅殺無情。
德萊尼普手上金芒乍現,騰空而起,散發著聖潔刺目的光芒,如身著白色戰袍!
“得罪了!”
“安夏,照顧好伍夕撤回,其他人準備!”
“注意分寸!盡量不要殺死或重殘對手!”
雷光閃爍,秦遠東瞬息閃身,身後五道人影無聲跟隨!
“華夏巡夜司,風組四隊守夜人組長秦遠東攜隊友請戰教廷!”
“輝煌教廷都靈頓教區,一等執事司鐸德萊尼普·莫雷斯領教徒接戰!”
風起雲湧,暗紅夜空之下,電弧雷光交織碰撞!
光頭大喝一聲,拳起拳落,教徒布下大陣凝聚起的陣法光罩劇震動蕩,邊緣區域的黑衫教徒無聲咽血。
瘦子借陰影潛地,突刺黑衫,教徒拔劍喋血。
沙土飛揚,老道結印成法,土龍縱橫,沙暴龍卷連天漫地!
刀光劍影間,一風衣負劍者,背後三尺青鋒悄然離鞘,猶如蒼龍長吟出深淵,霎時間萬劍齊發,虛實縱橫!
亦有一人身著風衣,如詭魅般沿戰場邊緣閃爍移動。厚重的帽兜於激烈的交戰余波中破碎,三千青絲如瀑隨風飄揚,她在低吟著晦澀的奇言。地面亮起明黃的絲狀光芒,下一刻,勾連圍困的法陣轉動,濃霧隨之出現,
沉默堅持的教徒們被厚重的霧氣吞沒! “該死!”
德萊尼普衣衫襤褸,口中鮮血淋漓,在秦遠東層出不窮的攻勢裡苦苦堅持。滿天雷弧轟炸中,中心圍裹的那點聖光漸漸縮小,暗淡。
雙方實力的差距慢慢顯露,教廷的潰敗已成定局!
地上的教徒一個個在沉默中掙扎倒下,天上的德萊尼普也近乎油盡燈枯。但他那份對於主的信念,和骨子裡對於東方人的那種高傲的不屑支撐著他那強弩之末的身體。
他不能狼狽的輸在一個華夏人的手裡,他是高貴的一等執事司鐸,就算是死,也絕不能輸,更不能在教區門前丟了教廷的臉面!
輝煌教廷不可辱!
“聖解!”
深藍的眼瞳裡泛起瘋狂的漣漪,蒼白的火焰自五髒六腑蜂湧而出,熊熊燃燒!
痛!無法言喻的痛!
就算是燃燒生命乃至靈魂,我也要狠狠踩碎這低賤的華夏蟲子!
讓他墜落在那黑暗的地獄無底坑裡,被不死的蟲啃食,被不滅的火焚燒!無時無刻、晝夜不停感受極致絕望的痛苦!
白色的火焰升騰間,墜落夜空的神父恍惚間似乎透過火光見到了那個夢寐以求的、全知全能的偉岸身影。
偉大的主啊,我終是回歸你的懷抱中。
“夠了!”
蒼老乾澀的聲音無奈響起。
似乎海浪潮漲吞沒沙灘,撫平坎坷起伏的聖潔親和微光洗滌去人世滄桑。
混戰的人們不自覺的放下了武器,激蕩迷茫的靈魂被如水溫柔的聖光包裹。
光頭傻笑著蒼蠅搓手,瘦子收起了匕首,蹲在地上搖頭晃腦。又慢慢起了身,拉起了身旁光頭壯漢的手。一高一矮兩個體型懸殊的選手,手拉著手原地尬舞,雖然遠遠看上去像是一個大人提溜著小朋友甩飛起著轉圈。
大團大團的聖光在劇烈的咳嗽聲中自都靈頓內飛出,微光溫暖了一片暗紅夜空。
懸浮半空的秦遠東被厚重的聖光團吞沒,一種深深的平和滿足感似乎圍困住不安的靈魂。但他那顆跳動的心臟又在突然間湧現出暖流,熱血在脈絡裡激蕩奔騰,恍惚間他如大夢初醒。
“嗯?”
“有點意思。”
“看來那裡最近又出了不少好苗子。”
一道蒼老的身影自都靈頓教區緩步踱來,渾濁的雙眼微眯著,步履不亂。
德萊尼普緩緩睜開了深藍的眼,感受著周遭安靜的世界。
“是天堂嗎?”
“我回歸了主的懷抱?”
迷茫著,環視著四周,直到瞥見了天空之上某個熟悉的身影。那因為生命燃燒後還略帶混亂的大腦思緒瞬間清醒。
“秦遠東?!”
夜風吹過光潔溜溜的身體,虛弱的德萊尼普如墜冰窖,壓榨著體內最後的聖力,薄薄的聖光勉強遮掩住身體。只是那殘余的力量過於微弱,他身下的那部分實在沒辦法遮掩。
不過,還好他墜落在地上,只要躺平,身體的一小半自有厚重的大地遮掩。
尊嚴大過生命的某人看了看周遭或蹲或躺、漸漸醒來的眾人,只能尷尬的躺在肮髒的地面上,任由濕漉的泥土沾染著平日裡最重乾淨的身子,強忍著地面上那些堅硬的沙石磕抵著身體帶來的不適。
若不是實在提不起力氣,某人甚至可能再次來場“聖解”,起碼有點力量體面的逃離此地。
胸膛裡心臟依然跳動,身體裡熱血還在奔騰。秦遠東搖搖晃晃自天空落下,咬著牙,瞥了眼某個緩步而來的白發老人,細碎的雷弧仔仔細細的掃蕩著身體的每一處。
預料之中。
教廷的老東西還是出手了。
這些蠱惑人心的老東西最擅長的就是無聲無息的種下種子,潛移默化的改變一個人的意識、一個人的靈魂信仰。
他們親和偉岸的光輝下藏著不見血的鈍刀。
不得不防!
朝著舉止怪異的隊友們走去,秦遠東隻覺得頭疼。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王堂明和何小花這麽互相親近、相親相愛。要是平時他可能會高興這兩個冤家心理上終於長大點,不再胡鬧。
但現在嗎?
秦遠東心底一沉,目前這種情況他們肯定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響,只能等任務完成後回去讓上面處理,又或者讓他們背後的宗門出手。
無奈一歎。
又看向平日裡德高望重的張老道,此刻他正平靜的閉眼盤膝而坐。畢竟這位是正經道門出身,心境修為自然不弱。
秦遠東稍稍寬心,又看了看那蹲在地上,長發披散的絕美女子。此刻她正一手捂著嘴笑的滲人,一隻手在地上胡亂的撥弄著,纖纖玉指上滿是泥土。
搖搖頭,白玫這丫頭顯然也是受了影響,不過應該是不大的,畢竟怎麽也是個A級守夜人,那七境吟遊詩人的精神抵抗力怎麽也比那兩個相擁,抱著原地轉圈的傻子好。
再說了,她身後的勢力最是精通此道。
又看向了那一手三尺青鋒撐地,勉強站立、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孤冷少年劍客。他衝著秦遠東一個輕輕點頭,示意無事的,秦遠東回以一笑。
這方家小子還是這麽冷。
不過,方三思這小子天賦異稟,一個身懷赤子之心、全身心投劍道的天才劍客自己也確實不用擔心。
至於安夏和伍夕,那兩個小丫頭現在應該已經安全回到了石亭吧。
一行八人,至少現在沒有折損。
秦遠東心裡稍稍寬慰,而後又是前所未有的緊張收縮。
目前,最大的挑戰是這老家夥啊。
凝神靜氣的看著那個不緊不慢踱步而來的佝僂老者,秦遠東暗歎一句。
鮮紅長衫,鮮紅披肩,鮮紅方形帽。除了一頭白發,老者一身鮮紅,胸前配掛著墨玉十字苦架。他的手上拄著根渡銀權杖,頂上鑲嵌著鏤空的紫水晶,其中的聖水隨著充當拐杖的權杖一起一落間緩緩晃動。
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卻又似乎節奏分明的踩在秦遠東那顆跳動的心臟上。
“華夏守夜人秦遠東向您問好,尊敬的倫納德冕下。”
秦遠東躬著身子,謙卑的問候道。
“遠道而來的後輩,何須多禮。”
流利的中文,清醒的吐字,和藹可親的親切笑容。
都靈頓教區的正權主教,輝煌教廷樞機團七十二成員之一,倫納德·莫雷斯終於慢步到來。
“倫納德冕下,我的師傅,前任巡夜司風部守夜人副指揮使安衛東先生曾常常向我回憶起與您的同窗時光。”
“他說,那是段值得常常回憶的溫暖自在時光,師長友善、同學情深。”
“小子今日得見,冕下果然如先生所說,是個待人和善、風度翩翩的親厚智者。”
“哦,差點忘了臨行前先生所托,先生年邁、不宜遠行,托小子代他向冕下您問候一聲。”
輕輕一拍腦袋,秦遠東微微躬身,朝著倫納德一個低頭合掌,行個拜禮。又慢慢直起腰板,劍眉星目,不卑不亢的望向倫納德。
“安衛東啊?”
“那是段久遠的日子了啊。”
“害,老了老了,都快忘了當年同窗十載的那些老朋友了。”
“人啊,留不住歲月。更無法不去承認,青春,有一日是要這麽自然的消失過去,連點回憶都要模糊忘卻。”
倫納德搖搖頭,渾濁的眼睛裡微微眯起,似乎嘗試著努力回憶,感慨著時光荏苒、青春不再。
“冕下老當益壯,又要鬧心費神於教區的管理。這偌大一個都靈頓在冕下的教引下如此井井有條、幸福安定可是讓小子自愧弗如啊。”
秦遠東看向了月光籠罩下靜謐的都靈頓,似乎有感而發,充滿敬意的回應道。
“可惜小子有失禮數,愧對先生教導。”
“竟然橫衝直撞想要強行進入冕下治下,甚至蠻橫的打傷了執事司鐸德萊尼普先生和這些盡忠職守的無辜教徒。”
“還請冕下不徇私情,替安先生狠狠教育我這粗魯無禮之徒。”
“無論冕下懲罰如何,小子都自願領受。”
秦遠東悔不當初的低聲道,恭恭敬敬的低頭站在老者身前,一副認識錯誤、願打願罰的謙順模樣。
“主教大人,他侵犯了主的威儀。”
“殺了他,唯有鮮血可以洗滌他的罪孽!”
躺在地上的德萊尼普沉聲道,那層薄薄的聖光隨著壓抑怒火的話語微微顫動,光潔溜溜的身體若隱若現。德萊尼普狼狽的沉保持默,可心底的怒火與屈辱感就如烏雲風暴籠罩下的海中的滔天巨浪,翻湧壓抑。
“德萊尼普先生說的對,小子自知罪不可恕!”
“還請冕下降罪!”
秦遠東似是苦澀應道。
“害。”
“今日之事,罪不在你啊。”
“是我這個老頭子耳聾眼花、腳步慢緩,沒有及時到來啊。”
“小秦你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又是故人之後。此間之事到底是我教廷怠慢了你們啊。”
“問題在於我們而不在你們啊。”
倫納德老眼渾濁,輕輕拍了拍秦遠東肩膀,歉意的搖搖頭。
秦遠東剛要開口,又被老人打斷。
“救人之事怎麽能夠耽擱啊。”
“浪費一分一秒都是對生命的褻瀆啊。”
“偉大的主教導我們要敬畏生命的可貴,世界上所有善良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啊。”
“執事司鐸德萊尼普·莫雷斯,你是不是已經忘了主的教導了?”
倫納德語氣嚴肅,恨鐵不成鋼、痛心疾首的望向了躺在地上沉默的德萊尼普。
“回答我。”
“是,主教大人!”
德萊尼普壓抑著心底瘋狂屈辱的野獸,沉聲回應。緊咬的嘴唇裡甜腥氣汩汩流出,那股對秦遠東甚至是華夏的恨意從沒如此暴虐瘋狂。
他不明白發生的一切,但他無條件聽從主教大人的命令指引。
“回去後自己去教堂聖殿靜心禱告一年,所有涉事教徒扣除三月月俸。”
“小秦啊,你看這樣的處罰如何?”
倫納德微笑著。
“冕下,事情因我而起,怎麽能處罰德萊尼普先生和無辜教徒。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冕下嚴厲處罰我這首惡!”
“不,小秦啊。罪不在你。”
“好了,你也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救人心切。”
“有什麽話,等你任務完成,救人成功咱們再聊吧。”
“好了,喚醒你的隊友吧,都靈頓的大門隨時為你們打開。”
“老頭子相信你們不會做出出格之事,你們都是好孩子。”
“去吧去吧,老頭子年紀大了,也撐不起奔波勞碌了,我就先回教堂了。有事解決不了,就來教堂找找老頭子,在這都靈頓的一畝三分地上,老頭子到底還是有點話語力的。”
倫納德沒給秦遠東插嘴的機會,一邊說著,一邊拄著權杖慢慢踱步回去。
紅月漸漸消隱下落,漫長的暗月夜即將結束......
“爺爺,就這麽放他們過去?”
“你不懂,你還是太年輕了。”
“可他們在爺爺面前就如螻蟻脆弱,隨意拿捏碾死。”
“德萊尼普,你是莫雷斯家族的繼承人,是都靈頓未來的正權主教。你的眼光不妨長遠些。他們不能死在教廷的手上,至少明面上不能。”
“東方啊,那裡太神秘了,古老又恐怖。”
遙望著那熟悉又陌生的方向,倫納德那內蘊星河般深邃的眼睛裡閃過了晦澀的迷離與難察的恐懼。
“他們怎麽說?”
“計劃如約進行,一切準備就緒。”
德萊尼普微微一笑,低頭回道,眼底裡透著一絲嗜血的殺意。
“那就好,那就好啊。”
“是時候給我那老朋友一點驚喜了。”
“巡夜司,守夜人,華夏,安衛東。”
“嘿嘿。”
“你的得意門生,你唯一的孫女都在這裡。”
“你是否還能如當年一樣穩坐釣魚台,坐懷不亂。”
倫納德喃喃自語道,似乎又回應起那段埋藏的,寄人籬下的、處處碰壁又要偽裝著藏起頭破血流,假裝平和親近的求學時光。
“計劃完成後,那群東瀛人你不能動。”
“為什麽爺爺, 不過一群自視甚高的黃皮矮猴子罷了。”
“難道不殺,留著他們去承受華夏的怒火?華夏的人沒那麽傻,他們不會相信單憑一群東瀛矮猴子就能殺了他們的精英小隊。”
“還不如把那群自稱巫的詭東西捅出去,至少這樣我們能洗清嫌疑。”
德萊尼普不解的發問,現在的他對於那群東方黃/皮人沒有任何的好感!
“不,孩子,你的目光還是太淺短了。”
“華夏這些年的發展越來越看不透。”
“而自從老教宗的突然失蹤,新教皇上任又難以服眾,樞機團的那群老家夥又各懷心思,導致教廷這數十年來一直維持著派系林立、人心不齊的混亂局面。”
“我怕。”
“害~”
“我們不得不團結所有可能的有生力量。”
“東瀛人自然也不能放過。”
“畢竟他們千年前也算是與華夏同出一源。”
“去吧,孩子。我知道你心有鬱結。”
“紅月落幕之前,一切的一切都該有個了斷。”
“是,主教大人!”
......
月紅如血,夜風呼嘯。
古樹叢山起伏,業蛾結繭自縛。
腹內血海翻湧,鷹屍隨波飄蕩。
鷹屍背脊,瞪大雙眼、死不瞑目的許安川右眼悄悄流露出淡淡銀白磷光,如夢似幻。
失去心臟的許安川那似有似無的意識在一片黑暗中徘徊。
一道稚嫩的聲音自暗黑中傳來。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