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個獸人爬上鹽之示巴嶙峋的脊背時,天色已經完全的暗沉了下去,在天邊隱約可見幾枚星鬥。
最後一次目光深沉而複雜的望了這片土地一眼,萊因哈特宣布出發。
鹽之示巴如同一片漂浮的白色陸地,向著未知的遠方而去。
接下來等待獸人們的,就是未知的命運了。
伴著那不時響起的渺遠鯨歌,獸人們當中不知是誰先開始唱起了一首古老的獸人歌謠。
“天邊的啟明星啊,你為何如此懶惰。”
“當你升起的時候,我已伴著鞭子勞作。”
“我主人的劍與馬,他仆人的吃和穿。”
“旌旗高高,鎧甲閃亮。”
“我的血淚落在地上,無人看到……”
這是一首悲傷的歌謠,每一個獸人都曾聽過自己的同胞唱起,他們圍坐在篝火前面,在那些農舍裡。
獸人們沒有文化,而歌謠卻代代相傳。
一開始只有一個獸人唱著這首歌,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十個,第一百個……
萊因哈特也輕輕的哼著這首歌。
“啟明星啊!啟明星!”
“快快亮起!”
“黑暗將過,黎明破曉!”
“我手裡的犁與鋤,也能勝過劍與矛!”
這也是一首反抗的歌謠。
獸人對於命運的抗爭,在這數百年間,從未中斷過。
一個接一個的啟明星,都曾經照亮過這個種族的陰霾,為這個種族帶來過希望!
哪怕一次又一次的抗爭失敗,獸人們依舊唱著反抗的歌!
而獸人們的聲音越是響亮,萊因哈特就越是發現自己手中的命運之劍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
是阿諾德又想控制這把劍?!
還不等萊因哈特有什麽反應,那命運之劍猛然躍到星空,如同一顆閃閃發亮的啟明星,指向了那無窮波濤中的一個方向。
———
在臨走之前,萊因哈特向著鹽之示巴下達了最後一個命令。
毀滅這片土地。
守護了這片土地數百年的鹽之示巴沒有言語,沉默的執行了這個命令。
殺死一片土地比殺死一個人困難的多,但鹽之示巴卻的確可以做到這一點。
和萊因哈特打過交道的炎之不屈一樣,它們都是那種擁有著格外破壞力的炎之巨獸,貝爾格米爾可以將一片土地全都化為灰燼,不過灰燼之上總會長出新芽,生命的力量足以讓任何試圖摧毀它的人感到訝異。
而鹽之示巴則更絕一點。
它將這片土地全部鹽鹼化了。
尋常意義上的鹽鹼化指的是土壤底部或者地下水體當中的鹽分上升到地表,在水分蒸發之後將鹽分流在土地上的過程,嚴重鹽鹼化的土地上幾乎誕生不了任何生物,那裡將會成為生命的禁區。
而鹽之示巴所做的,則是將土壤完全的轉化成鹽分,它的權能發動了起來,作為煉金術的終極產物,它行使著煉金術的職權——就像是一片潔白的浪潮開始翻騰了起來,這片土地一寸一寸被翻騰的鹽浪包裹,隨即侵蝕殆盡。
鹽之示巴又一次的唱起了歌,它背負著那些離開這片土地的獸人們,輕聲的悲歌著。
白色的鹽浪吞噬了所有的一切,混合著部分的硫磺,地面因為成分的突然變化而松軟的淪陷了,地表開裂,到處都是因為大規模的物質轉化而導致的崩潰,生態系統被快速鹽鹼化的土地致命的殺害了,
原本應該綿延數十上百萬年的劇烈地理運動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之內便快速的完成了。 索多瑪堅固的城牆崩塌,化為了迸濺的鹽柱,那裡面所有來不及逃跑的奴隸,奴隸商人,以及其他的自由的市民們,他們在驚恐與絕望當中被迸濺的鹽流吞噬,然後化為了曾經帶給了他們巨量財富的白鹽。
角鬥場,酒吧,那些埋葬過無數屍體的陰溝與小巷,那些扒手與強盜活躍過的每一條小道,還有阿諾德曾經撫摸過的,那證明索多瑪一開始存在的小小矮牆,一切都化為了奔湧的鹽流,消散不見。
在鯨歌之下,甚至聽不到任何的哀嚎。
鹽之示巴一視同仁的毀滅著一切,動物,植物,還有這片土地本身,以索多瑪為起點,城市聯邦的汙濁城市依次陷落在了白色的鹽流當中,這片曾因罪惡與富饒而被人忌憚與豔羨的平原,最終在一片鯨歌之下,變成了一片白色的沙漠。
阿諾德走在這片白色的沙漠上,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是他新收的弟子梅裡耶絲,另一個則是卡俄斯。
前者震驚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而卡俄斯則歡快的在那白色的沙漠當中伴著鯨歌跳舞,她的白裙歡快的在那曾經是城市,生活過無數人類的白色沙漠當中輕柔的翻騰著玩,像是一朵雲彩一般,月亮照亮了她潔白無瑕的臉,也照亮了她臉上那不知何時帶起的笑容。
“鹽之示巴的核心比起一般的星辰巨獸要強的多,因此它可以複現標準的煉金流程,雖然是同樣經過煉金術誕生的虛擬神格,但是因為並沒有‘鹽’這個神職的神出現, 所以鹽之示巴就算說是真正的鹽神也不為過。”
阿諾德一邊踩在沙漠上,一邊詳細的為梅裡耶絲講解著造成這一切的原理:“這就是煉金術第二階段在某個方面小有成果之後可以做到的事情,將一切轉化成鹽的難度和將一切轉化成金的難度是一樣的。”
“今後這片土地,恐怕是永遠不能住人了。”
梅裡耶斯不無惋惜的說道。
“您能不能出手,救救這片土地?”
她是個正兒八經的公主,從小作為皇家的王儲培養,自然明白這片臨近魯斯塔娜的膏腴之地是魯斯塔娜多少年來夢寐以求的地方。
從這片土地上蜿蜒而出的商路也通過了魯斯塔娜,是魯斯塔娜財政稅收的重要組成部分,今後恐怕也沒得指望了。
“不要隨便用永遠這個詞啊。”
阿諾德搖了搖頭。
“不需要我插手,這片土地就會拯救自己,所有的苦難都是暫時的,隨著大氣運動與地殼運動,這片土地的鹽鹼化情況早晚都會得到改善,風會將鹽帶走,而雨則會重新帶來生命——自然本身,就是最偉大的煉金術士。”
阿諾德撚起了一枚鹽粒,放到了梅裡耶斯的手中。
“那需要多少年呢?”
梅裡耶斯不甘心的說道。
“幾十萬年或者幾百萬年。”
“那豈不是和永遠差不多?”
阿諾德笑著搖了搖頭。
“差很多。”
阿諾德意味深長的說道。
“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