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們,走了!”
屠夫樂呵呵地從糧官手中接下豐厚的報酬,回頭看著滿地屠宰、分割完畢的豬肉羊肉,揉一揉酸麻的臂膀,朝著早已累趴的兄弟們高喊一聲。
這麽多分量的生肉,只要保存得當足夠大軍吃上個把月。
而在此期間,他大可以憑著這豐厚的報酬好好休息一下,放開手腳來花天酒地一番。
一想到青樓裡那些風騷的娘們和各種好酒好肉,他便覺著食指大動,渾身一陣燥熱。
在面對正事之時,他能夠心無旁騖地專心做事,而在休憩之時,他對酒色的喜好程度,比起他那兩個表親也是不遑多讓。
經過長時間的宰割,兄弟們是個個累得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滿臉都是蔫蔫的倦色,仿佛隨時都能倒頭就睡,直到屠夫將發下報酬,方才讓他們臉上多了幾分血色。
“嗯?我那兩個表弟呢?”
報酬發下卻多出兩份,屠夫放眼望去,他那兩個表弟竟已是不見蹤影。
幫手們一直忙著宰豬宰羊,哪會去管有沒有少人,聽到屠夫此問也是面面相覷,支吾半晌,方才滿臉不確定地說道:
“先前還看到他們,突然間就見不到人影,興許……興許是早都出營去了?”
聽他們此言,屠夫疑惑地抬頭望天,只見夜幕剛剛降臨,遠天邊還能看到殘留的霞光,營中的拓跋將軍早已領著大軍出營往吉蓮山而去,偌大個營中除了些留守軍營的衛兵,便再無一人。
屠夫突然想起,這個時間不正是青樓營業之時嗎?恰逢此時兩個表弟都消失不見,不用想都知道他二人去往何處吧?
屠夫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招呼都不打便丟下兄弟們,偷偷跑到青樓去喝花酒?這兩小子可真不夠意思,莫非是怕打招呼會被自己苛責?
只是今日大賺一筆,他也懶得再去責罵二人,說不定待會兒兄弟三人還會在青樓相逢呢,這還責罵他們可太過虛偽了。
既然他們都已經離去,那屬於他們的那份報酬自己就不客氣地收下吧。
屠夫也不氣惱,招呼著夥計們收拾好細軟,做好善後工作,免得被官老爺責罰,接著便領著眾人大搖大擺地離營而去。
可他們卻是沒有看到,屠夫的兩個“表親”此時早已是卸下身上的偽裝,換回馬羽、小陶白的身份,身著一身黑袍隱匿在軍營之中,屏息凝神,靜靜等候。
馬羽同樣是抬頭看看天色,口中喃喃一聲:
“良機,將要到來……”
…………
吉蓮山山腳,大軍接令止步於此。
“大師,真是這麽跟你說的?”
拓跋戍昂坐於馬鞍上雙手拉著馬韁,眉頭不由地皺起。
他放眼望向眼前的吉蓮山,山體自北向南傾覆而下,山勢看著倒也算平緩,正是個安營扎寨、升炊造飯的好地方。
然而這也是吉蓮山僅有的一點優勢,除此之外,吉蓮山便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大土坡,放眼望去,山上見不到任何一草一木,入眼盡是一片黃油油、皸裂的土地,真是無盡的荒涼。
這種地方,分明是人跡罕至的荒蕪之地,真的能稱之為所謂的“風水寶地”嗎?拓跋戍心中隻覺得既是怪異,又是荒唐。
在拓跋戍身邊的副將猛一把擦去臉上的汗珠,雖然他心中早有準備,可真當看到這等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副將仍是忍不住冷汗津津,生怕拓跋戍會一個不順心而遷怒於他。
可副將自己也不知為何,只要當副將回想起風水大師那信誓旦旦的話語,還有其那篤定的態度,副將那悸動的心便安定下來:“稟告將軍,大師確實是說這吉蓮山乃是風水寶地,不會有錯。”
他又將風水大師先前所言,再度重複了一遍,風水大師的話就仿佛給副將莫大的鼓勵一般,他越是重複著,臉上的神情也漸漸恢復如常,變得沉穩且篤定,仿佛風水大師的話對他而言就有如天條一般。
這便是信仰的力量,實際上,早些年間薩神教在中原大陸風靡一時,成為元邦王朝的國教之時,副將只是一個小小兵卒,並不信薩神教這種怪力亂神的玩意兒,始終覺得那不過是哄騙百姓的手段罷了,全然沒有存在的意義。
可當他落魄之時得風水大師一言提點,方才知曉信仰的力量,在如此亂世,對人們來說究竟又多麽重要。
而聽他所言,見他自如的臉色,拓跋戍也無法再繼續苛責於他,況且他們乃是奔波兩日方才抵達此地,眼下也沒有時間再去尋找合適的地點,隻得將就將就。
拓跋戍一聲令下,大軍隨即就地安營扎寨,搭建起用以完成祭酒儀式的露台。
每年的祭酒,可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儀式,而是一項提振軍隊士氣,並為接下來一整年軍事行動做出部署的重要活動。
特別是因為去年北上抵禦義軍的緣故,祭酒儀式被耽擱下來,今年的祭酒儀式便更顯得尤為重要,因此拓跋戍麾下的萬余兵馬,除了留下近百人衛兵守衛高崗城軍營,可以說是傾巢而出,短短幾個時辰時間裡,就在這荒涼的土坡上搭建起一個足以供萬余人落腳的簡易營寨來。
拓跋戍深吸口氣,抬頭望天,春日正午的長空萬裡無雲,和煦的陽光揮灑而下,照耀得人身上、心底上皆是一片暖洋洋的。
可拓跋戍在這陽光中卻是感受不到半點溫暖的感覺,反倒是覺得一種莫名的寒意從心底泛起,又從脊梁骨逐漸蔓延至全身。
這種寒意來得突然,讓他渾身上下好一陣難受,可當他低頭皺眉沉思,卻又始終想不明白這種寒意究竟是因何而來,隻得暫且將這般情緒按下,重新換上一副沉穩淡定地面色,在上萬大軍的眾目睽睽之下邁步踱上露台。
膜拜天地、誦經祭神,一套繁瑣的流程足足耗費兩個時辰方才禮成,再一抬頭看天,已是夕陽西下,黃昏無限好。
手底下的將士們早已是個個饑腸轆轆,拓跋戍也就不拖泥帶水,言簡意賅地下令道:
“生火做飯,烹肉開壇,今夜,我們喝個痛快!”
此番祭酒本就有犒勞三軍的意思,說得太多反倒是不美。
而將士們聽聞此令,果真是個個興奮得面色漲紅,盡數高聲響應,將屠夫提前屠宰、分割好的生肉拿出,一邊炙炒一邊相互抱著酒壇子對飲,興高采烈地呼喝聲震天響,似乎連遠在高崗城都能夠清晰可聞。
拓跋戍又走下露台,早就提前等候在露台之下的副將當即迎了上來,見拓跋戍臉色有些疲倦之色,副將也非常有眼力見地沒有多言,伸手在前引路,想要將他引導至軍中早已為他備下的大帳之內:
“將軍這邊請,帳中酒肉皆已備下。”
怎料,拓跋戍先是伸手揉了揉臉,緩解一下臉上的疲憊,然後輕搖了搖頭,拒絕了副將的安排:
“叫衛兵來,備下馬車護我歸營而去。”
副將聞言愕然,不知拓跋戍這是何意。
往常祭酒儀式禮成之後,就算拓跋戍不會與將士們同食同飲,但也會在大帳內享用晚宴,從沒有過提前離開,畢竟第二天他還要召集軍中將領,商議軍隊後續一年的行動走向,那也是祭酒儀式中的重要一環。
將軍今日是怎麽了?竟想要先行歸營?
副將一時間有些心情有些七上八下,莫非將軍是不滿意此地的選址嗎?若是如此,那他豈不是要遭殃?
他忐忑地發問,可拓跋戍卻只是瞥了他一眼,並未做任何解釋,只是將自己的命令又重複一遍。
為何要提前歸營?還不是覺得此地並不安全。
今天從他睜開雙眼開始,他便始終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會有什麽大事將要發生。近些日子他收到朝廷密信,義軍方面小動作頻頻,似乎有所圖謀,恰逢風水大師非要將吉蓮山這麽一處荒涼之地,硬要說成是風水寶地,以他多疑的性格自然是不可能不會多想。
會不會那城中的風水大師,已經被義軍所收買,故意將吉蓮山說成是風水寶地,好將他引誘至此,以幫助義軍達成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個想法在祭酒儀式時躍入他的腦海之中,便再也揮之不去,越想便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因此當儀式禮成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在義軍動手之前,重返高崗城軍營中去,只有那裡,才會讓他感覺到安全。
只是這個緣由若是說出來,興許會讓手下覺得他怯懦畏戰,有損他的威名,自然是不足外人道來。
見拓跋戍不說話,副將心底更是慌張,卻又不敢忤逆拓跋戍的命令,隻好懷中忐忑的內心跑回軍中,將正在喝酒吃肉的衛兵調配到拓跋戍身邊,衛兵們自然也是個個怨聲載道,可在軍中還真無人敢對拓跋戍說個“不”字,再如何不滿也隻得乖乖領命。
副將又為拓跋戍尋來馬車,接下拓跋戍讓他暫領三軍的軍令,最後目送著拓跋戍的馬車朝著高崗城的方向,逐漸遠去。
從高崗城到吉蓮山,晝行夜伏需得足足兩日時間,而即便是輕車簡行也得一個晝夜。
護衛們保護著拓跋戍的馬車,晝夜不休地趕回高崗城,當從馬車車窗遠遠地看到高崗城城牆腳下,那偌大得仿佛城外城一般的軍營時,拓跋戍一直搖擺不安地心,這才稍稍放松下來。
“來人!速速開門!將軍歸來!”
一行人停在營門之外,一個護衛朝著營中高喊,便見營牆之上冒出一個腦袋,朝著下方眺望幾眼,接著一路小跑著打開營門。
馬車緩緩使進軍營,車中的拓跋戍掀開馬車的車簾, 環視一圈,卻是皺起眉頭。
他低頭看向那開門的守衛,見他很是面生心中也並未在意,畢竟軍中足有上萬人,他不可能認識所有人,只是沉聲問道:
“其他守衛,都到哪去了?”
他臨行前可是留下近百名守衛值守軍營,怎麽現在看起來,卻只有眼前此人?
那守衛低頭囁嚅半晌,偷眼看著營中,卻是說不出話來。
拓跋戍心一沉,又要再問,忽然聞到濃烈的酒氣夾雜著微風從營中吹來,直鑽進他的鼻腔。
他頓時恍然,看來自己離營之後,這群守衛便自己開始痛飲了。
他稍稍放松,看著那守衛冷哼一聲以作警告,重新鑽回馬車中倒也並未責備,畢竟今日祭酒,本就是犒賞三軍之時,只要不耽誤事,今日喝酒就喝酒吧。
他一路坐車馬車回到營中住宅,一路上濃烈的酒氣熏得他都有些醉意,也不知這些人究竟喝了多少,真是一群酒瘋子!
他讓護衛各自散去,自顧自地返回宅中,直到在廳堂盤腿坐下,才長舒一口,心中那股不安感,似乎在此時已經煙消雲散。
心情的放松,讓拓跋戍這才意識到自己口舌乾燥如旱地,腹中空空如火燒,也難怪,他都一天又一夜米糧未進、滴水未喝了。
“來人!那些吃食來!”
拓跋戍放松身子盤坐在桌前,朝著門外高喊一聲,也不知過去多久,等得拓跋戍昏昏欲睡都有些不耐煩,這才聽到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外一道挺拔的身影,昂首闊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