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羽謹慎地沒有第一時間應話,而是目光如炬般看著船長,面上雲淡風輕地道:
“你這話是何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等只是些普通百姓,就住在內陸沿海,出海之時不慎遭遇海難船隻傾覆,不幸流落至荒島之人,你怕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船長輕笑一聲,她可是一開始就發現馬羽手腕上的貝殼手環,那是自己的弟弟收集,而由她親手編織而成,對她而言可謂是意義重大,其他人或許認不出來,可她又怎麽可能會認錯呢?
而且,這群人個個身手敏捷,實力不凡,舉手投足時不經意間所釋放出來的強悍氣勢更是讓人暗暗心驚,這五個人靜靜待在自己的閨房之內,明明已經被五花大綁,卻總讓船長有一種面對巨鯊、隨時有可能被吞噬般的錯覺,只怕這艘船上滿打滿算上百名海盜,都不是這五人的對手,又怎麽可能如他們所說的普通百姓?
他們會這般睜著眼睛說瞎話,想必仍是不信任自己吧?
船長的嘴唇微微嘟起,臉上顯得有些委屈,她才剛從那群如狼似虎的海盜們手中,將他們解救出來,怎的他們如此不領情?
但隨即她的表情有變得釋然,畢竟換做是她自己,只怕也斷然不可能僅憑著三言兩語,便如此輕易地相信一個海盜頭子的話。
於是她端坐起身形,伸手指指馬羽手腕上的貝殼手環,輕聲道:
“你手上的手環,想必是我爹爹給你的吧?這手環上的貝殼,是我弟弟所贈,又由我親手編織而成,我自然是不可能認錯,你若是不信,大可看看最大那顆貝殼的背面,上面刻著我的名字,流兒。”
馬羽聞言,微不可覺地低頭尋到船長所言的那顆貝殼,翻轉至背面定睛一看,確實能到在角落不易察覺的地方,刻著兩個細入牛毫的小字“流兒”。
兩個字是如此之微小,若非馬羽如今目力驚人,恐怕只會將之當做是貝殼上一點微不足道的細小裂紋,此般細節,連對馬羽百般哀切囑托的漁夫都不曾提及隻言片語,也唯有手環真正的主人方才能夠知曉,那眼前這個船長的身份,只怕已是不言而喻。
馬羽的表情瞬間變得很是精彩,看向流兒的眼神也很是古怪。當初漁夫將手環交予馬羽,用作尋找漁夫女兒的信物,而想要從上萬名海盜之中找到漁夫的女兒,簡直無異於是大海撈針。
因此馬羽當時雖然答應得信誓旦旦,實際上心中也沒抱什麽希望,順手便將之戴在自己手腕上,卻沒想到與漁夫分別後遇到的第一個海盜頭子,正是漁夫朝思暮想的女兒,真是不知該說機緣巧合,還是該說命中注定。
只是馬羽心中仍有疑慮,按照漁夫和村中鄉親們所言,漁夫的女兒分明是一個乖巧懂事、溫婉善良之人,為了能保住鄉親們的生計甚至寧願犧牲自己。
而眼前這個流兒,卻是個飛揚跋扈、無惡不作的海盜船船長,如此劇烈的反差,讓馬羽實在無法輕易將這兩人當做是同一人。
看到馬羽幾人仍是懷疑的眼神,流兒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她輕歎一聲站起身來,緩行至屋內舷窗之下,看向窗外一望無垠的大海,面露淡淡的憂傷,看上去頗像是被囚禁在籠中的金絲雀,看似自由自在,實則身不由己。
流兒靠在窗邊失神片刻,終於輕啟朱口,將自己為何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來龍去脈,為馬羽幾人一一道來。
原來,當初她為了保護好鄉親父老們的生計,
讓鄉親們、爹爹和弟弟免遭海盜的欺辱,毅然決然地決定做出犧牲,委身於沙胡麾下的一個海盜頭子,換取村中鄉親們往後的安寧。 然而誰也未曾想到,自己剛登上賊船不久,那個威逼自己上船的海盜頭子就因突發惡疾,當場暴斃身亡,他的手下為了奪取權利,彼此攻伐得不可開交,甚至連流兒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都全然顧不上,流兒竟就這麽被遺忘至角落。
流兒本以為自己能夠就此脫身,卻又唯恐無論最後是誰繼承那海盜頭子的衣缽,村中無辜的鄉親們都得再遭遇一次燒殺搶奪,隻得仿徨無措地留在船上,不敢再有任何回村的念頭。
而在目睹著海盜們爭權奪利的過程中,流兒深切地意識到自身實力強大的重要性,只有當自己真正的強大起來,才能夠真正地掌握自己的命運,否則就如同砧板上的魚肉,隨時任人宰割。
因此,在她生命中最暗無天日的時刻,她痛哭流涕,在心底暗自許下誓言,終有一天,她要庇護爹爹、弟弟和村裡的受苦受難的鄉親們,讓他們不再任人魚肉;她自己的命運,一定要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在那天之後,她擦乾眼淚,掩飾起自己善良溫婉的一面,強逼著自己變得強勢、陰險、毒辣。她周旋在各個爭奪海盜頭子權利的勢力之間,或利誘、或威逼,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打得這群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玩意摸不清頭腦,並借此不斷分化著其他勢力的實力,從而壯大自身。
在短時間內,她迅速在海盜船上站穩腳跟,她自然不會僅滿足於此,在此後更是以雷霆手段,將一切反對她的人一一誅殺,屍體更是剁成肉泥丟到海裡成了餌料,這般血腥的手段連殺人不眨眼的海盜們見了都為之膽寒,紛紛折服於她的淫威之下,她也因為手上沾染的鮮血不計其數,而多了個“血手魔頭”的稱謂,足見她在海盜們心中的形象究竟有多麽恐怖。
而她的最終願景,可不止是當一個小小的海盜船長那麽簡單。
這群喪盡天良的海盜們讓她好端端的一家子分離,讓村子裡無辜的鄉親們備受煎熬,她可是打從骨子裡恨透了這群海盜,因此她定要好好經營自己麾下勢力,若是有朝一日能有機會,定要將全天下的海盜通通斬草除根!
流兒一字一句聽上去似乎很是平淡,但馬羽等人仍是能聽出隱藏在她平靜話語之下的血雨腥風,看向流兒的眼神也逐漸從忌憚、猜疑,而變為敬佩。
試想一下,若是換成是他們,孤身一人置身於這群凶神惡煞的海盜之中,舉目無親,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他們只怕也不會比流兒做的更好。
更何況,流兒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馬羽看著流兒的神色,沒有絲毫作假,此時的她,仿佛又變回了之前在村子中那副溫婉善良的鄰家女孩模樣,而非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他低頭沉吟片刻這才輕聲應道:
“……你猜測的不錯,我等此行出海雖非為尋你而來,但的確有受你父親的囑托,希望能夠找到你,將你從海盜手中救出,帶你回家。”
流兒聽聞此言頓時面露喜色,踏著一連串小碎步,頗有些少女姿態的湊到馬羽面前,熱切地問道:
“你真的見到我爹爹了?我爹,我弟弟三保,我村子裡的鄉親們可都還安好?”
流兒熱切地鼻息噴灑在馬羽的臉上,他面色古怪地微微後仰,在他們面前不必再假裝強勢的流兒和先前甲板上盛氣凌人的她,可真是判若兩人。
“村裡的鄉親們有你庇佑,沒有了海盜劫掠,生活比之以往要安逸上不少。你爹也都還安好,只是因思念於你整天打不起精神頭,至於你弟弟,聽村裡人說他為了剿滅海盜,毅然決然地加入義軍隊伍之中。”
流兒的面色頓時變得很是複雜,既有因自己有能力庇佑鄉親們而感到欣慰,也有爹和鄉親們一切安好的喜悅,同時還有因爹思念至深而感到悲傷,也不乏聽聞弟弟加入義軍時對他的擔憂。
種種情緒夾雜在一起,讓她的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但她如今也早非當初那個剛被擄出村子的女孩,僅是片刻之後便已調整過來,重新擠出一抹笑意:
“既然大家都仍安好,我就放心了,只可惜,我只怕是不能歸家,只能拂了爹爹的心願了。”
“這是為何?”
眾人聞言皆是錯愕,原本對流兒頗有成見,如今卻滿是敬佩的佃雲當即下意識問道,流兒如今是一船之主,只要在沙胡沒有征召之時,應當是來去自由,想去哪就去哪才是,為何不能歸家呢?
流兒苦笑著搖搖頭,輕聲解釋道:
“我如今身為海盜,可謂是活成了我自己最討厭的模樣,雖是一時權宜之計,但我仍是不願讓父老鄉親們見到我如今這般模樣,就且讓我昔日的樣子,繼續留在他們的心中吧。”
眾人聞言,對流兒的敬佩之情更甚,一時無言。
流兒對此倒很是樂觀,隻颯然一笑,便看向馬羽:
“你等此行出海另有要務,想必與那沙胡有關,可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地方?我海盜的身份相比起你們來說,要更合適行事一些。”
馬羽面色頓時一肅,氣勢也隨之變得凌厲,先是遞給大陶青一個眼神,大陶青頓時會意,立即閃身至門邊, 朝門縫向外看一眼,除了流兒的幾個護衛守在門前,便再無他人。
流兒將他們的舉動看在眼底,也壓低聲音道:
“門外的護衛皆是當初與我一同出村的姐妹,都是可以信賴之人。”
眾人這便放下心來,對流兒輕聲問道:
“傳聞沙胡身上有一寶物,名為《馬可軸卷》,可有此事?”
流兒雖成為沙胡麾下刺客還沒多長時間,但對此也已有耳聞,當即點點頭:
“我不知那寶物叫什麽,但沙胡身上確實有一份像是卷軸的寶物,沙胡最近能夠大肆收獲被藏匿起來的寶藏,便是托了那寶物的功勞。”
得到流兒證實,馬羽心中大定:
“那寶物絕非只是能發現藏匿的寶藏那麽簡單,落到沙胡手中絕對是百姓的災難,我等便是為那寶物而來,正在想辦法混入海盜島中,尋機從他身上將那寶物竊來,你可否祝我等一臂之力?”
能給沙胡增添麻煩,流兒自然是再樂意不過,當即就頗為肯定地答應下來:
“這一季,落到我的船隊值守海盜島,幫助你們混入海盜島簡直易如反掌,只不過除此之外,我恐怕就難以再為你們提供有效的幫助了。”
她麾下只有區區百來號人,平時攝於她的淫威,對她百般言聽計從,但說到底,那些人皆是海盜,沒什麽節操可言,關鍵時刻不一定靠得住,想要讓他們跟著流兒倒戈反叛沙胡,僅憑這區區百來號人,絕對不可能。
幾人自然是能夠理解,能幫他們混入海盜島,便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