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周鈞離開,邵昶從裡面追了出來。
快步走到周鈞面前,邵昶滿是歉意的說道:“妙釧平日裡驕縱慣了,但為人並不壞,二郎莫往心裡去。”
周鈞拱了拱手:“與她無關。”
邵昶見周鈞神情有異,便試探道:“二郎剛剛說起那賀監,臉色大變,離席而走,可是測出了什麽?”
周鈞盯著邵昶好一會兒。
後者被看的心中一緊,小聲問道:“難不成,賀監……?”
周鈞輕輕點頭,說道:“就是這幾月的事了。”
說完這話,周鈞翻身上馬,離開了酒肆,隻留下邵昶一個人在那裡驚懼不定。
周鈞騎在馬上,面色沉重。
他之所以心中有結,並不是因為賀知章大限已至,而是因為這一年發生的另一件大事。
天寶三年,安祿山升任平盧節度使兼范陽(今北京)節度使。
禮部尚書兼河北(今北京、河北、遼寧大部,河南、山東黃河以北地區)黜陟使席建侯在公文中稱讚安祿山公直有才,李林甫和裴寬也附稱其美。
這一次升任,再加上大唐高層的三位大佬一起稱讚,讓玄宗對安祿山更加信任,甚至在私底下稱呼其為『胡兒』。
這一事件,意味著安祿山徹底站穩了腳跟,也為十一年後的安史之亂埋入了禍根。
周鈞現在開始糾結。
面對十一年後的那場兵災,自己究竟應該如何過往。
是賺夠足夠的錢財,帶著家人遠走高飛?
還是匿名進言,想辦法警醒一下高層?
還是……
思來想去,周鈞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家中。
屋外日頭漸斜,飯菜的香氣飄蕩在宅子之中。
在酒肆中光喝酒,也沒吃什麽東西的周鈞,將馬韁交給下人,打算先回一趟屋中換件衣服。
穿過回廊,走進廂房的大門,周鈞看見畫月背著身,坐在前廳的桌前,正在寫畫些什麽。
“晚食可吃過了?”
周鈞隨口問了一句,一邊揉著胳膊,一邊朝臥房走去。
畫月站了起來,轉過身來。
周鈞瞄了她一眼,頓時身形停住,驚訝到嘴巴都合不上。
只見畫月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將身上那些可怖的紅瘡,統統洗了個乾淨,整個人露出了本來的容貌。
她身材纖細、五官精致,彎彎的柳眉,長長的睫毛,雖然年歲尚小,但完全就是一副西域美人的胚子。
周鈞看著她,張開嘴巴,一時半會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憋出一句話:“你不大像是大食人……”
畫月點頭道:“我的父親是大食人,但我的母親是月氏人。”
周鈞撓撓頭:“我倒是沒想到,你原來是這模樣。”
畫月盯著他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上那些傷疤是假的了?”
周鈞嘿嘿一笑,沒回答。
畫月:“既然你知道了,那我留著那些偽裝也沒什麽用了,洗了也看著清淨些。”
周鈞:“那種東西長期附在身上,對身體也不是好事,早點洗了才是。”
畫月用著警告的眼神看向周鈞:“我提醒一句,你莫要有什麽過分之舉,不然的話,我就是自己不活,也絕不讓你好過!”
周鈞連忙保證道:“我當初從沙石清那裡買了你,就是看你命運坎坷,想要幫你一把,絕無其它心思。”
畫月看著周鈞,過了好一會兒,
鄭重其事的行了一禮,嘴中說道:“救命之恩,畫月沒齒難忘,他日若有機會,必當重謝。” 周鈞擺手說道:“無須多禮。”
畫月:“用過晚食,畫月還有一事請教。”
周鈞:“但說無妨。”
畫月:“何謂勾股定理、多元方程式和三角函數?”
周鈞:“……”
畫月:“郎君為何不言?”
周鈞:“畫月啊,我問你一事。”
畫月:“何事?”
周鈞:“你老實告訴我,那天晚上喝醉,我到底說了些什麽。”
接下來的一天裡,周鈞難得有了空暇。
忙了數天,全身疲憊的他,打算好好休息一番。
先是睡到日上三竿,接著爬起來鍛煉體能,又陪羅三娘說會話,再到街上去尋點零食,到了中午吃了飯,再睡一覺,太陽落山之後,就開始教畫月前世的一些知識。
周鈞混了一天,周定海看不下去了。
在晚飯的時候,周定海敲打周鈞道:“新入行的奴牙郎,要出去多和人交際,不然哪來的生意?”
周鈞想了想,說道:“這幾日,中市都不開門,那市署和市館自然去不了。”
“我是個新牙郎,又沒有什麽老顧客,自然也談不上交際。”
“至於沉單,該看的都看了,該問的也都問了,沒有什麽合適的買家了。”
周定海斥責道:“那你從前認識的那些朋友呢?難道他們中就沒人要買奴婢了嗎?”
周鈞眨眨眼睛:“父親,孩兒從前的可都是些酒肉朋友,你確定要我和他們交際嗎?”
羅三娘捅了捅周定海:“鈞兒從前的朋友, 你難道還不清楚是些什麽人?”
“如今鈞兒難得開了竅,懂了事,遠離了那幫人,你還想著讓鈞兒去找他們?”
周定海歎口氣:“罷了,那你明天去尋龐公,記得把『闞訪』給做了。”
周鈞愣了愣,問道:“闞訪是什麽?”
周定海:“買家購了奴標之後,在三日內倘若發現奴標有疾病瞞報,那麽是可以退標的,這一點在市券上早已寫著了。”
“身為奴牙郎,每做成一筆奴單之後,不是就這樣坐視不管了。”
“闞訪買家,確認奴標沒有問題之後,才能算是一單結了。”
周鈞聽完點點頭:“好,明日我再去龐府一趟。”
吃完晚飯,周鈞回到房中,檢查了畫月剛剛完成的算術解題,喝了口茶,朝後者問道:“明日想不想出去走走?”
畫月一愣,轉過頭問道:“去哪?”
周鈞:“明日我要去一趟勝業坊,去完之後可以帶你去看看這長安城。”
畫月眼珠一轉:“你就不怕我中途跑掉?”
周鈞:“身為奴婢,沒有主家開出的路引,你根本就出不了這長安城……再說了,倘若你真的要走,即便把你關在家中,你也能找到方法離開。”
畫月低下頭,沒有言語。
周鈞又說道:“你故鄉的事情,即便你現在趕回去,也幫不了什麽。”
“何況,這去往大食的路途,遙遠而又危險,沒有萬全的準備,說不定又會被人抓起來賣到奴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