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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奴牙郎》第七十四章 北裡解琴
  周鈞見程主事抬腳就朝坊內走去,隻得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來這平康坊,周鈞本以為程主事口中的『要務亟待』,是要去進奏院,抑或是官宦宅邸公乾。

  未料到程主事從平康坊北門進入,直接一個左拐,就進了北裡三曲。

  這平康坊,是唐坊標準的『四門十六區』布局。

  東南西北各有一坊門,坊內被三橫三縱的坊街分割成了工整的十六個區。

  這北裡位於北門之東,從地圖上來看,就是最北面四區中,從左朝右數的第三個。

  《北裡志》有雲:平康裡入北門,東回三曲,即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錚錚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牆一曲,卑屑妓所居,頗為二曲輕斥之。

  白話點說,就是北裡三曲,是諸妓所聚集的場所。

  該處有著南曲、中曲和循牆一曲(北曲),南曲、中曲為名妓都知所居之所,而那循牆一曲,大多都是卑屑妓,被其它二曲所輕視。

  程主事穿著一身官袍,穿過一片萋萋芳汀,直接走向北裡中曲的行門。

  周鈞見狀,心中不安,快了兩步,走到了程主事的身側,好言相勸道:“程主事,此舉恐有不妥,萬一被禦史、又或他司瞧見,可是要犯忌的。”

  程主事瞧著周鈞,嘴角含笑,腳步未停。

  周鈞無法,又說道:“倘若真的要去,不如,不如……換身衣服?身穿官袍,實在……”

  程主事沒有等周鈞把話說完,大笑著問道:“衡才,可知曹務為何?”

  周鈞一愣,說道:“俘隸薄錄。”

  程主事:“衡才總不會以為,這北裡三曲裡,盡是些私娼流妓吧?”

  周鈞有些明白對方的意思了:“主事您的意思是……”

  程主事:“這北裡三曲的市井之妓,多以歌舞侍宴娛人,樂籍者眾多。”

  “罪民、戰俘妻女及其後代,籍入賤民,世代從樂,是謂樂籍。”

  “其管束轄門,一為樂教坊,二為都官司,可明白了?”

  周鈞聽罷,終於懂了:“原來管束平康坊北裡三曲的樂籍,也是刑部都官司職能的一部分。”

  程主事一邊走一邊說道:“都官司不僅掌著北裡三曲的樂籍薄錄,還要幫著教坊辦妥『出官使』的差事。”

  出官使這詞兒,周鈞倒是第一次聽說,便點頭請教。

  程主事說道:“府司宴遊,勳門進客,大臣出領藩鎮,皆須求雇教坊音聲以申宴餞。”

  “有北裡樂伎遐名者,由都知挑選並領隊,去往宴席演樂。”

  “此事,被稱作『出官使』。”

  步入中曲的曲門,當巡的坊丁瞧見程主事,連忙爬起身來,飛奔過來唱喏道:“程老來,怎不知會一聲,某也好去應抬一番。”

  程主事正眼都沒瞧那人一下,只是朝前一邊走一邊問道:“解琴何在?”

  坊丁忙道:“敢教程老知曉,解都知在『故冉居』中。”

  程主事點點頭。

  坊丁見再無事,便躬身行了一禮,賠笑著離開了。

  順著中曲一路走下去,周鈞看那沿途,青石路一塵不染,洛花木翩舞枝頭,一眼望去,皆是別致雅趣的小院。

  與前世電視小說中的不同,這平康坊的北裡三曲,沒有紅燭高掛,也沒有胭粉攬客。

  耳邊聽見的只有叮叮咚咚的絲竹之聲,偶爾還有一兩聲吟詩作對。

  偌大的中曲,行將下來,壓根不似是狎妓之地,

倒有幾分像是顯貴坊所。  跟著程主事,周鈞行過一片幽靜深深的竹林,穿過一道爬滿青苔的拱門,入了一處花木繁盛的小院。

  朝內裡看去,只見這院中,堂宇寬靜,各有三數廳事,前後花卉水榭,且有怪石盆池,別出心裁,獨具一格。

  在那小院之中,百尺杆上張弓弦五條,有那舞伎五人,不過八九歲光景,著五色衣,執戟持戈,隨著奏樂,舞《破陣樂》曲。

  督舞之人,乃是一位年逾三旬的婦人,瞧見程主事,唬了一跳,連忙出言止了樂舞。

  只見那婦人帶著舞伎和樂工,來到程主事的面前,紛紛行禮。

  程主事擺手說道:“贅言毋敘,尋解琴來。”

  周鈞聽了這話,一愣。

  他原本以為這位年逾三旬的婦人,就是程主事口中的解琴解都知,哪料到卻是另有他人。

  那婦人聽了程主事的話,一邊告罪,一邊飛奔回了屋裡。

  不多時,那屋中走出了一位二八年華的絕色女子。

  待那女子走近,見多了前世美顏的周鈞,都不自覺心中讚歎了一聲。

  這解都知,當真是俏麗若三春之桃,清婉若九秋之菊。

  明明只是薄施粉黛,身著素襦,卻給人一種不妖不冶、悅目佳人的美感。

  只見解琴走到程主事的面前,施施然行了萬福,道了一聲安。

  程主事本還想板個臉訓教上幾句,聽了解都知的那一聲道安,卻也是歎了口氣,說道:“對上解都知這般的人物,怕是怒目金剛,都得收了嗔癡。”

  解琴臉上看不出絲毫得意之色,仍然只是淡淡的淺笑。

  只聽她開口說道:“曲內不知情者,隻道程老嚴苛,妾身卻知您顧護北裡多年。”

  程主事又是一聲歎,指向身後的周鈞說道:“這位是都官司新判的書令史,周鈞,字衡才,周二郎。”

  解琴看向周鈞,臉上波瀾不驚,又行了萬福。

  周鈞微微欠身,拱手還了一禮。

  解琴身形微微一頓,只是用眼角余光,多瞧了一眼周鈞。

  再回身看向程主事,解琴說道:“程老,院內風寒,不如入宅吃一杯香荼?”

  程主事點頭,又對周鈞說道:“聽笙竽之北裡,品香荼於故冉,二郎今日且嘗嘗解都知的手藝, 這可是府司宴遊都難得的佳飲。”

  跟在解琴和程主事的身後,周鈞進了堂間,見那陳設之中,畫扇垂簾,茵褥帷幌,書冊成柙。

  明明是女子的住所,卻顯得一派大氣,淨曉春秋。

  先是待程主事入了東席,周鈞斜身坐了月牙凳,看見解琴告了一聲罪,朝著堂後走了去。

  程主事看著屋內的擺設,輕嗟了一聲,對周鈞說道:“解琴初入北裡,卻是在開元二十七年。”

  “某初見之時,只是個尚不及坬木高的小娘,從渝州被拐至了長安,又以畧錢給了假母,作了養女。”

  “一轉眼,也這麽多年過去了。”

  周鈞聽程主事說起這些,隻道是後者有感而發,故而未有搭話。

  過了一會兒,解琴端來一盛盤,上面放著一尊散發著淡淡香氣的荷壺,另有數個刻有佛偈的瓷杯。

  素手持器,解琴為程主事和周鈞,各倒了一杯香荼。

  周鈞看著這杯中宛如金琥一般的液體,先是舉到面前輕輕一嗅。

  芬芳馥鬱,沁人心脾。

  再輕抿一口,不由眼睛一亮。

  杯中的香荼,經過口腔、食道,再到胃中,熨梳了一身的經脈,令人不禁歎了一聲妙。

  周鈞再回味了一遍,只知道這香荼,並非是茶葉泡製,而是類似於某種水果茶,卻也不知是什麽果料。

  他正待再飲一杯,卻聽見程主事對解琴說道:“且知曉了,從今往後,都官司的北裡之事,皆由衡才來問。”

  聽見這話,周鈞和解琴均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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