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李林甫欲借周鈞,龐公向其追問,想要弄清楚事由。
但李林甫笑而不答,被問的多了,只是說道:“謀局未定,容某謹言。”
龐公見李林甫不願多說,便也不再催了,只是非常隱晦的告訴後者,周鈞才得功晉升,不便涉足政鬥。
李林甫點頭道:“左監寬心,某心中有數,周二郎此番隻管斷案,不涉黨爭。”
龐公點點頭,韋堅乃是太子的妻兄,又與左相李適之交好,倘若任其得勢,對壽王不利,能夠打壓氣焰,自然是好的。
宴席結束,李林甫未做停留,只是道別,便離開了別苑。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周鈞剛一進中堂,就瞧見地上堆放著宛如小山一般的陳蒜。
周鈞有些傻眼,又見到畫月在擺弄蒸餾器具,開口問道:“這是要做什麽?”
畫月抬起頭來:“不是說要製造大蒜素嗎?我把膳房那裡所有的陳蒜,全部都搬過來了。”
周鈞盯著那堆大蒜,苦笑著說道:“我先前也說了,大蒜素一事,可以緩緩……而且,蒸餾大蒜,不比蒸餾燒春,二者不可同日而語。”
畫月一愣,問道:“蒸餾大蒜要比蒸餾燒春更難?”
周鈞:“不是難易的問題,而是……”
說到這裡,周鈞有點頭疼,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大蒜素的那股氣味。
畫月瞧見周鈞的表情,開口說道:“我在蒸餾燒酒的時候,氣味的確非常刺鼻,但只要控制好火候和時間,算準時機進入屋裡,調整好氣閥和水閥,再迅速出門,便不會有大礙。再說了,我早就做好了幾樣防護用具,你瞧!”
周鈞看著畫月從屋裡取出了四樣物什。
一個是厚麻布層層縫製的隔熱手套,一個是纏繞口鼻的布巾,一個是用來裹住渾身的長袍,最後一個卻是兩團紙絮,細問之下,原來是用來堵塞鼻孔的。
瞧見這四樣東西,周鈞想了想,朝畫月問道:“能不能把蒸餾器材搬到露天的小院中來?”
畫月回道:“我曾經試過在露天環境下進行蒸餾,但灞川臨江,周邊又空曠,院子裡偶爾會穿過大風,會影響蒸餾火力的持久和均衡,造成水閥和氣閥的數值波動,很難控制。”
周鈞聽了,也是無奈。
接下來,周鈞用厚布裹住口鼻,先是將陳蒜切碎,又將其放入石臼中搗爛。
頂著兩隻紅腫流淚的眼睛,周鈞將石臼中收集的蒜泥和蒜液,統統倒入了畫月的蒸餾器中。
等待一切準備就緒,畫月在蒸餾器下方升起火來,開始利用水蒸氣來蒸餾大蒜,眼見器皿中的蒜液逐漸沸騰,她很快就明白了,周鈞為什麽要說,蒸餾大蒜要比蒸餾燒酒更難。
原因無他,只是蒸餾大蒜的這個味道,實在是太衝了。
一股強烈到幾乎使人昏厥的蒜臭味,宛如肉眼不可見的小蟲,無論你罩住臉部,還是堵塞鼻孔,都能衝入鼻腔,鑽入大腦,讓人痛不欲生。
在房中僅僅隻待了幾分鍾,畫月就實在撐不住了,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
在屋外等了一會兒,從門內飄來的蒜味越來越濃,畫月用清水打濕布巾,裹住口鼻,深吸一口氣,衝進了屋裡,用著最快的速度調整了一番氣閥和水閥,又加了些柴火,接著一邊大聲嘔著,一邊又跑了出來。
周鈞見狀,對畫月說道:“告訴我如何調節閥門,還有應該添加多少柴火。”
畫月一邊乾嘔,
一邊說了蒸餾器調節的細節。 周鈞先是等在門外,見時機成熟,便進了屋內,按照畫月所教,開始調節蒸餾器。
忙完之後,招架不住蒜味的周鈞,也是連滾帶爬的出了房間。
就這樣,二人你先我後,彼此輪換著,終於硬著頭皮完成了大蒜素的蒸餾析出。
看著手中那僅僅只有小半瓶的深黃色液體,畫月睜著依舊紅腫流淚的眼睛,朝周鈞問道:“這就是大蒜素?”
周鈞點頭說道:“應該是了,不過它的刺激性太強,只有加過稀釋後的酒精,才能入藥。”
畫月:“酒精?就是那個蒸餾燒春後的液體?”
周鈞:“是,不過那個酒精濃度太高,還需要用蒸餾後的純淨水進行稀釋。”
畫月:“要加多少?”
周鈞:“我算算,95度的酒精兌成75度,一斤是十六兩,那麽一斤燒春提取後的酒精,應該兌入四兩蒸餾水,才能變成醫用酒精。”
畫月按照周鈞所說,先是勾兌出了醫用酒精,再將醫用酒精與大蒜素進行混合,最終得到了蒜精。
將淡黃色的蒜精,密封裝好,周鈞有些頭疼,說道:“藥是做出來了,但找誰來試藥呢?”
畫月打斷他道:“二郎,比起找誰試藥,我們現在有一個更大的麻煩……”
周鈞低頭看向畫月,後者卻轉頭朝房內看去。
只見住所裡,無論堂間、廂房,皆殘留著一股大蒜的刺鼻氣味。
今天晚上,別說進屋睡覺,就連進門逗留,都是個問題。
最終,無奈之下,畫月去了屈家小院,與柔杏湊在一屋。
周鈞不願麻煩他人,便在小院的後廂房裡,臨時支了一席地鋪,帶著滿身的蒜味,睡了一夜。
很快,告假之日結束,周鈞從灞川別苑回到長安城,開始了都官司書令史的視事。
沒過幾日,朝堂之上,傳來了一件大事。
右相李林甫使禦史,揭發兵部銓曹(掌武官銓選)不法之事。
兵部主事以下又胥吏共六十余人,被捕入獄,聖人命京兆府與禦史台共同審理此案。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周鈞瞬間明白,李林甫那日來灞川,口中所說的『設局』,究竟是什麽了。
唐朝的官吏銓選,文官是由吏部所負責,而武官則是由兵部來負責。
既然刑部尚書韋堅,敢以官吏銓選為借口,拿李林甫所掌的吏部來開刀,那李林甫就以武官銓選為借口,來把左相李適之所掌的兵部拖下水。
韋堅和李適之是朋黨,也是盟友,李林甫這一招禍水東引,卻是將韋堅在吏部門口點起來的火,燒到了李適之的兵部。
而且,兵部官吏共計六十余人,都被投入了大牢,可見李林甫手中應該是掌握了一些證據,否則李隆基也不可能平白無故的下旨,收押這麽多的官吏。
周鈞仔細回憶,卻在史書中記起了這一樁案件,正是天寶四載的『兵部署吏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