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大唐奴牙郎最新章節!
申叔公領著金家商隊,赫達日帶著回紇護衛,一起從涼州城出發,已經過了十五日。
城內事態一日惡於一日。
官府雖然出台了限價令和限購令,但為時已晚,市集上早已買不到一粒糧食。
城內外的草地、樹林,目之所及的野菜、果實等等,被饑民挖了個一乾二淨。
行走在街上,由於饑餓難耐,昏倒在地者,屢見不鮮。
城中有百姓,實在活不下去,不得不拖家帶口,冒著死於兵亂的風險,向甘州和蘭州遷移。
原本還不急不緩的李長史,被糧荒慘狀驚得再也坐不住。
一方面,李長史以都督府的名義,向周邊州府請求援糧;另一方面,他又親自拜訪了城中的大商戶,懇請放糧。
然而,周邊州府即便答應援糧,糧車抵達最快也要到一個月後,而且數量不多,根本不足以應付涼州城二十萬人的用糧需求。
至於涼州城中的大商戶,面對李長史時,皆是笑臉相迎,但是提起放糧二字,卻兩手一攤,隻道無能為力。
糧價每一日都在上漲,對於那些商人來說,晚一天賣糧掙得的錢帛,要比辛苦買賣一年的所得還要高,如此一來,又哪有人肯現在放糧呢?
又過了幾日,周鈞如往常一般,去互市署職事。
署中官吏,不少人面有菜色,但那些昭武九姓的官員,卻人人臉色紅潤,絲毫瞧不出饑餓的模樣。
周鈞見狀,輕歎一聲。
過了一會兒,突然有胥吏衝進署廨,對周鈞喊道:“周監丞,不好了!出事了!”
周鈞聞言一愣,接著問道:“出什麽事了?”
那胥吏叫道:“有饑民聚眾,去往賑濟倉了!”
周鈞連忙起身,叫上市署中的官吏,又帶上武衛,趕往城中賑濟倉的方向。
到了倉所的大門處,周鈞朝遠處看去,只見四周人山人海,數以千計的百姓聚在大門處,要求官府放糧。
而賑濟倉的大門處,兵卒列陣以待,刀槍林立,弩箭待發,眼見雙方就要爆發一場衝突。
周鈞先是站在原地,仔細思索了一番。
接著,他撥開眼前的人群,慢慢向著倉所行去。
走到大門前,周鈞見饑民群情憤湧,便開口喊道:“諸位涼州城的百姓,請靜一靜,聽某一言!”
人們瞧見來了一位身穿青袍的官員,逐漸安靜了下來。
周鈞又喊道:“某乃是武威郡互市署的監丞,周鈞,周衡才!你們當中可有領事人出來說話?”
百姓面面相覷,最終推舉了幾位街宿和裡正,出來與周鈞對話。
數人來到周鈞面前,紛紛訴苦道:“周監丞,家中無糧,大家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周鈞點頭表示理解,又對這些人說道:“賑濟倉乃是官倉,只有在天災、抑或戰爭之時,得朝廷首肯,方能開啟。擅自闖入者,無論緣由,皆是死罪,你們可知曉?”
那幾位街宿和裡正紛紛點頭,但又叫苦不迭,言道實在是饑餓將死,才出此下策。
周鈞與他們交談一會兒,弄清楚狀況之後,找了一塊高地,站了上去,對人們喊道:“某家中也曾貧苦過,知曉饑餓難耐的痛楚。不過,請諸位安心,糧荒持續不了多久……鈞身為互市監丞,已向邊疆鄰國采購了大批糧食,足夠涼州城數月之用。”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反應不一。
有人相信周鈞的話,認為互市監丞既然如此說了,那必定是有糧食了;但也有人質疑周鈞的話,認為他不過是故意拖延時間,好打發眾人罷了。
周鈞見狀,又說道:“三日,再過三日!倘若三日之內,互市之糧不入城,鈞大不了落個罷官身死,也要開了這賑濟倉,以解百姓之饑荒!”
聽了周鈞這話,原本質疑的百姓,心中也慢慢安定下來。
一來,周鈞定下了一個三日之約;二來,對方也明言,倘若三日之內,糧食不入城,即便拚個罷官身死的下場,也要開倉濟民。
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心中雖然仍舊存著疑惑,但也慢慢散去,只等三日之後,周鈞實現諾言。
將聚眾的百姓勸退,周鈞長籲了一口氣,看見躲在不遠處、臉色陰晴不定的李長史,便走了過去。
來到李長史的面前,周鈞先是唱了個喏,接著湊近前者,低聲問道:“倘若我沒猜錯,賑濟倉中可是空的?”
李長史聞言,渾身一個激靈,脫口而出道:“你如何知……?”
見李長史急忙閉口,周鈞又冷聲問道:“賑濟糧去哪裡了?”
李長史看著周鈞良久,最終歎氣說道:“早就被取走了。”
周鈞:“誰拿的?”
李長史:“河西軍卒多,但糧餉不足,之前的兩任節度使,為了填補軍餉空缺,貪墨賑濟糧,已有數年之久。”
周鈞:“所以,那日當我提及開倉放糧的時候,你才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
李長史:“倉中無糧,又如何放?我雖為涼州長史,但也是身不由己。”
周鈞聞言,冷哼道:“倘若我沒有當著百姓的面,說了三日之約,恐怕你還是不肯道出實話吧?”
李長史苦道:“周監丞糊塗!為何要說那三日之約?這樣一來,三日之後,又要如何應付城中百姓?”
周鈞:“糊塗的人是你啊!李長史且想想,倘若剛才真的爆發騷亂,兵卒戧殺百姓,你身為涼州城的代官,事後無論如何粉飾,都逃不過一個暴治的惡名,朝廷還有節度使皆會拿你問罪!”
李長史思索一番,越想越是後怕。
周鈞:“行了,眼下我們還有三日的時間,且帶我去見一人。”
李長史:“誰?”
周鈞:“安家族長,安波注。”
在李長史的引路下,周鈞入了安家。
安波注聽見門房來報,對登門拜訪的李長史只是打了招呼,便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周鈞身上。
“思順曾與我言道,周二郎素有賢才,深受王都護賞識。今日一見,卻沒想到如此年輕。”
聽見安波注的話,周鈞拱了拱手,說道:“安老,鈞此番來訪,卻是有事相問。”
安波注對周鈞說道:“倘若是來說服安家放糧,那麽便請回吧。”
周鈞說道:“倘若鈞沒料錯,粟特人哄炒糧價,為的就是促使城中生亂,再引百姓衝擊官府,最好雙方鬥毆再死傷一片,然後就可以拿著此事作為借口,去攻訐王都護吧?”
安波注朝周鈞說道:“老夫不懂周監丞在說什麽。”
周鈞仔細觀察安波注的表情和動作,心中已經可以確定,粟特人就是此次哄抬糧價的幕後黑手。
周鈞又說道:“安老,鈞此番來安家,並非是興師問罪,只有一問。”
安波注:“何問?”
周鈞:“安家是想圖一時之利,還是一世之利?”
安波注身形一頓,問道:“此言何意?”
周鈞:“鈞早就聽聞,安家子安思順身為大鬥軍使,頗受王都護器重,未來前途可算是一片光明。安老也屢屢在人前自誇,家中有子安思順,可保安家三世繁華,再無商賈賤業之憂。”
安波注聽見周鈞口中說出『安思順』這個名字,表情頓時沒了剛才的從容。
周鈞又說道:“粟特人利用涼州內亂,欲逼迫王都護放棄商稅改製,此舉乃是與王都護統領的北藩為敵,安家自然也牽涉其中……但安老可有想過,安家和其它昭武九姓不一樣,您的兒子安思順,身為北藩將領,是粟特藩將中品階官職最高之人,他本來前途似錦,但經此一亂,將來又如何面對王都護,面對軍中同僚?”
安波注的表情逐漸凝重,手指也微微顫抖。
周鈞:“一個曾經與王都護為敵的家族,他家中的兒郎,即便本領再高,名氣再大,也不可能被北藩所容納。這種人,無論身處北藩軍鎮中的任何一個位置,將來必會遭人排擠,可以說是永無出頭之日。為了所謂的商戶得利,卻斷送了安家未來的大好前程,這筆生意安老覺得劃算嗎?”
安波注雙手緊握,心中掙扎不停。
周鈞又說道:“倘若安家在此次涼州糧荒之中,能夠及時出面,力挽狂瀾,出手救市。短期看來,安家或許會損失一些得利,但長期來看,卻是給自家兒郎鋪好了後路。他日安思順累功升遷,搏個河西節度副使,甚至是正使,也並非是難事。”
見安波注還是一言不發,周鈞輕聲說道:“安老是商人,不知是否聽過一言?識時務而取舍,謀長遠而進退?”
安波注聽到這裡,終於破了心防,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又沉聲問道:“周監丞,老夫應當如何做?”
周鈞湊近過去,在安波注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後者一邊聽一邊不停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