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再三,周鈞最終還是讓其他人退下,隻留聖女一人在堂中說話。
周鈞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白衣女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聖女:“我選擇了神性,拋棄了凡胎,已經不再擁有凡世的印記。”
周鈞揉了揉額頭,沉聲說道:“告訴我你曾經的姓名……我不是你的信徒,不可能像他們那樣,口口聲聲稱呼你為聖女。”
聖女猶豫了片刻,低聲說道:“拓跋懷素。”
周鈞一愣:“拓跋?你是鮮卑人?”
拓跋懷素:“我過去是誰,並不重要。”
周鈞看了眼拓跋懷素,放棄了追問對方身世的打算,拿出那根燃盡的熏香,將其放在案幾上,開口問道:“這是何物?”
拓跋懷素:“喀蘭花。”
周鈞:“什麽?”
拓跋懷素:“喀蘭花在祆教教義中,是『冥花』之意,它生於長眠者的搖籃之中,六十六年盛開一次。”
周鈞:“所以,這根熏香,其實是一種花卉的提取物?”
拓跋懷素點頭。
周鈞:“它有何功用?”
拓跋懷素:“單獨點燃,它釋放出的煙氣,有安神定魂的作用,在通靈和法事之中,是不可或缺的儀式品。但是,倘若有人事先服下甘草、野麻一類的藥汁,接著再吸入喀蘭花的燃香,那麽二者就會發生反應,引發強烈的幻覺,讓人靈魂出竅,重溫情感最為強烈的記憶。”
周鈞聽見一陣無語。
這玩意兒,應該算是致幻劑吧。
祆教誕生於公元前二十世紀,它的出現甚至比基督教還早得多,能夠製造出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似乎倒也不是什麽奇事。
周鈞又朝拓跋懷素問道:“為何要處心積慮對我用藥?”
後者看向正座於堂中的周鈞,開口問道:“天寶三載,四月初八,您真正想問的事情,其實是這個吧?”
周鈞不自覺抓緊了扶手,眼睛微微眯起,身體微微弓起,整個人就像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劍。
拓跋懷素從白袍之中,取出一張羊皮紙,雙手呈向周鈞。
後者擔心其中有詐,說道:“放在地上。”
拓跋懷素依言將那羊皮紙放在地上,又慢慢朝後退去。
周鈞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只見那羊皮紙泛黃枯卷,卻是有好些年頭了,上面卻是從未看過的文字,便開口問道:“這是什麽?”
拓跋懷素:“我的莎提拉,就是我的師傅,她是上一任聖女,在臨死之前,她將這件聖物傳給了我,上面記載了一則祆教中世代流傳的預言。”
周鈞:“預言?”
拓跋懷素:“每過千年,彗星戈契希爾(gotchihr)降落大地,暴雨將會化為洪流,陽光將會化為烈焰,戰馬的嘶鳴將響徹大地,將死的哀嚎將遍布荒野。索什揚(soshyan)將會隨星光墜落,加入善惡之爭,最終完成一次偉大的革新。”
周鈞一臉疑惑,問道:“這預言和四月初八那天有什麽關系?”
拓跋懷素:“天寶三載,四月初八的那天夜裡,彗星戈契希爾從天際落下,這意味著預言已經開始。”
周鈞不解:“夜空中恰好劃過了一顆流星,那根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好吧,就算那則預言是真的,那你們為何偏偏要找上我?”
拓跋懷素:“聖火降下了征兆,你就是被選中的索什揚。”
周鈞歎了一口氣,又朝拓跋懷素問道:“天下之人何止千萬,你難道就沒考慮過,你們或許找錯了人?”
拓跋懷素:“我或許會犯錯,但聖火不會。”
周鈞:“聖火不會?那它究竟降下了什麽征兆?”
拓跋懷素:“這是祆火佔卜的密辛,
我即便說了,你也不可能明白。”周鈞聽了一陣頭大。
沉默片刻,周鈞說道:“從長安到洛陽,從洛陽再到涼州,這一路看下來,你就這麽肯定我是聖火征兆之人?”
拓跋懷素:“我一直想要見你一面,今日在那巷子中,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你。在那之後,我就知道,聖火的征兆是正確的。”
周鈞心中一緊:“我問你,今天你究竟看到了什麽?又聽到了什麽?”
拓跋懷素垂下頭去,說道:“並不多,但也足夠。”
周鈞盯著面前的這女子,眼神變冷,心中開始不停盤算,為了不讓這群祆教徒在外面胡說八道,引來不必要的關注,是否應該在這裡除掉這祆教聖女?倘若真的要做,又如何不會引起祆教徒的反彈?
仿佛猜到了對方心中所想,拓跋懷素開口說道:“您可以殺了我,但預言不會失效,聖火也不會熄滅,下一位聖女依舊會找到您。”
周鈞搖搖頭,重新坐了回去,朝對方問道:“預言的事情,還有多少人知曉?”
拓跋懷素:“除了我以外,還有另外四位侍火女知道。她們是我的婢女,也是我的徒弟,在我死後,她們中的一人會繼承祝火聖女的位置。”
周鈞:“那如果她們也死了呢?”
拓跋懷素:“四位侍火女中的每個人,都收有祆婢,倘若她們死了,會有相應的人,頂替她們的位置。”
周鈞抬頭看向天花板,歎了口氣。
祆教徒等級森嚴,奉行金字塔結構, 對付這樣的組織,牽一發而動全身,實在讓人頭疼。
拓跋懷素朝周鈞說道:“我知道您或許會感到困惑和迷茫,但教義要求每一個信徒為戈契希爾的降臨,做好一切準備。到了預言發生的那一天,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面對這開口預言、閉口征兆的祆教聖女,周鈞一時之間也沒了轍,只能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拓跋懷素雙手交叉,置於胸口,朝周鈞行禮道:“陪在您的身邊,等待預言的實現,履行我的職責。”
周鈞:“假如預言是錯的,又或者沒有實現,那你就一直這樣等下去?”
拓跋懷素彎腰垂首,沒有說話。
周鈞閉上眼睛,搖頭說道:“你願意等,那就去等吧,你我今後井水不犯河水,預言一事,休要再提起……醜話說在前頭,倘若今後我在外面聽到聖火征兆的一點風聲,我就算拚了官身不要,也要把你們這群祆教徒連根拔起!”
拓跋懷素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周鈞擺擺手:“去吧。”
拓跋懷素向後慢慢退去,到了庭院的邊緣、光線昏暗之處,只見她揮動祆袍,身體在一陣白煙中消失,再也沒了蹤影。
第二日,安家家主安波注,還有大鬥軍使安思順,攜著許多重禮,登門拜訪周鈞。
周鈞推辭之後,為了讓這對父子安心,便收下了贈禮。
安波注就宴席之事致歉,周鈞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告訴他,此事就此翻過,無需再提。
安波注和安思順雖然心有疑惑,但周鈞肯不再追究,自然是滿心喜悅的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