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奴牙郎
又是旬休,周鈞一放官廨,便騎馬趕向了灞川別苑。
一路奔波,還沒到別苑的大門,周鈞遠遠的就發現門口停著四輛大車。
屈家和樊家,正從大車上,不停向下卸著木桶。
周鈞騎著馬行過去,眾人見到他,紛紛過來行了禮,又告了安。
周鈞向屈三翁問道:“這些是什麽?”
後者回道:“皆是煤灰。”
周鈞想了起來,孔攸不久前曾經對他說過,灞川別苑近日要重新整修湖畔的橋棧。不少地方都要用上火泥。
屈三翁朝身後招了招手,只見不遠處走來一位滿臉絡腮胡的中年漢子,後者朝著馬上的周鈞躬身行了一禮。
周鈞看那漢子,覺得有些眼熟,便開口問道:“你是?”
那漢子低頭說道:“某的名字是金有濟,在西市之中經營著一家鐵匠坊。”
周鈞立刻想了起來,眼前這個漢子,就是那個幫助自己找到火泥煤灰的新羅鐵匠。
翻身下馬,周鈞來到那個漢子面前,笑著說道:“你可幫了我不少的忙。”
金有濟連忙彎腰說道:“吾等不過是些匠作雜戶,能幫上貴人,是吾等的福分。”
周鈞聽了,思忖一番,先是看了眼金有濟身後那些畏畏縮縮的匠作,接著又轉身對屈三翁問道:“可曾支付他們酬勞?”
屈三翁答道:“給了,但是他們不肯收,好說歹說,隻肯拿走運輸的工錢。”
周鈞又轉過頭,看向金有濟。
後者連忙搖頭道:“煤灰本是無用之物,我們這些匠作,來回掙了個路錢,已經很滿足了。”
周鈞見金有濟語氣誠懇,便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麽。
入了別苑,周鈞先去龐公那裡報了平安,又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中,孔攸正在前院收整剛剛炒好的茶葉,瞧見周鈞,站起身說道:“二郎。”
周鈞說道:“且先等等,某先去瞧瞧畫月。”
來到後院的夥房,畫月正坐在高椅之上,一邊用茶掃轉著炒鍋內的茶葉,一邊唉聲歎氣。
周鈞剛剛走進房門,畫月頭都沒回,就對前者問道:“二郎,究竟要炒多少茶葉?這一個月下來,我的胳膊比練劍的時候還要疼痛。”
周鈞走到畫月身邊,說道:“這就是最後一批了,炒完這些,想要再炒,便是明年了。”
畫月剛想歡呼,突然反應過來,睜大眼睛對周鈞抱怨道:“難道明年還要像今年這般炒茶?”
周鈞搖頭說道:“明年肯定不能像今年這般了……”
畫月聞言松了口氣。
哪料到,周鈞又說道:“明年要炒的茶葉,恐怕是今年的十倍,或許還不止。”
畫月聞言,整個人跳了起來,急的想要大叫。
周鈞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對她說道:“且寬心吧,明年的這個時候,茶坊的事情怕是也有著落了,到了那時,就不需勞神費力了。”
畫月聽了周鈞這話,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寬慰了畫月兩句,周鈞回到前院,正巧孔攸也將曬好的茶葉收整完畢。
周鈞帶著孔攸進了書房,後者先打開簿冊,一邊看一邊說道:“院子裡的炒茶,備了差不多九百多斤,等最後一批做好,應是能過千斤。”
周鈞點點頭:“今年怕是夠用了。”
孔攸對周鈞說道:“我在蕭關、會寧一帶,找了幾處可作茶坊的僻壤,一來隱蔽,二來便利。但是,地方雖是有了,人卻是個麻煩。”
周鈞用手敲打著案台,說道:“想要找到忠誠又有能力的茶工,怕是不易。”
孔攸:“尋人一事,
某會多加留意,朔方軍那裡來了信,說是明日會有商隊過來買茶。”周鈞算了算時間,不由感歎,李光弼是真的急。
孔攸:“當下有件事,需得敲定,那就是茶價。”
周鈞想了想,回道:“既然是難得的仙茶,價格低了怕是不妥,便以尋常茶價的兩倍,賣給朔方軍吧。”
孔攸聽了,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麽,最後只是應了一聲。
確定了雲茶的價格之後,孔攸又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到了周鈞的面前。
周鈞仔細瞧了,那是一摞子『進奏院狀』。
所謂『進奏院狀』,與晚唐才出現的邸報,有幾分相似,說簡單點,它其實就是地方呈給中央的報紙。
州府或者藩鎮可以寫進奏院狀,將各地發生的事情,記載入狀中,再送入長安,並抄送給三省六部,使得中央知曉地方發生的一切。
而長安的皇宮門外,朝廷每日也會分條發布有關皇帝與百官動態的朝政簡報,再將簡報回寄給州府和藩鎮。
周鈞翻看了進奏院狀,只見上面寫著不少天災,與自己先前寫入應龍天書中的一模一樣。
周鈞長籲了一口氣。
當下,他的心中,首先要感謝蝴蝶效應,因為不管自己如何作妖,看起來天災是不受蝴蝶效應影響的。
其次,他要感謝前世當警察時的父親。
周鈞清楚的記得,新唐書兩百多卷,他起初隻想強記正史和傳記,卻不料父親的一番話,讓他改變了初衷。
他的父親當時說:“歷史中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的出現,不僅有著當事人的原因,也有著自然和社會因素。所以,關注的焦點,不僅僅應是那些正史和傳記,史書上記載的自然事件和雜談廣記,也應當是你記住的內容,它們能幫助你更好的讀懂一次事件的前因後果。”
周鈞正想到這裡,孔攸指著進奏院狀,激動說道:“主家神識入魂,他日必將終登大寶!”
周鈞聽了,心中一個咯噔,面色凝重。
孔攸見狀,面有不解,問道:“主家?”
周鈞朝孔攸問道:“伯泓真的認為大唐氣數已盡?”
孔攸聞言,心中一驚,連忙朝周鈞問道:“主家可是顧慮大唐存勢,不可撼動?故而想要效仿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
周鈞:“伯泓先前也曾說過,大唐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欲立新朝,取而代之,何其難也?”
孔攸大急,連忙說道:“主家也曾道了天機,一百五十年後,李唐盡滅,百姓哀號於道路,逃竄於山澤,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此等惡亂,自當破除,早立新朝,再造乾坤!”
周鈞:“即便假存唐室,某掌權於一身,亦能治平天下,還亂世一個朗朗乾坤。”
孔攸心中慌亂,他倒是未有想過,原來周鈞口中的『自立』,與自己所說的『自立』,居然所指不一。
想到這裡,孔攸朝著周鈞顫聲問道:“主家天命在身,又有神人相助,為何妄自菲薄,不願擅言上位?”
周鈞輕輕歎了口氣,對孔攸說道:“伯泓,某問你一事。 倘若真如你所說,我取李唐而代之。一百五十年後,你我皆已故舊,這天下真的會太平?百姓真的會幸福嗎?”
孔攸看向周鈞,張著嘴巴猶豫很久,最終輕聲說道:“攸不知。”
周鈞點頭道:“你自然不知,我也不知,沒有人會知曉。”
“倘若我真的得了皇位,一百五十年後,登基之人,怕是我的四代曾孫。此人品性如何,是否昏聵,你我皆不知曉。說不定……那新朝一樣會斷送在他的手中。”
孔攸聽了此言,想要開口反駁。
周鈞又說道:“或許你會說,只要我立好祖製,再建立起完善的文武佐治,那麽無論後人是否昏庸,也能保得新朝昌盛……倘若你是這樣想的,那麽我就要再多問你一句了,兩百年後,三百年後呢?”
孔攸整個人愣在那裡,如遭雷擊。
周鈞:“百年中興,數位明君,辛辛苦苦掙得的大好形勢。不需太多,只要逢得一位昏君,那麽情勢就會急轉直下,由盛轉衰,埋下禍根。倘若又恰逢外敵做大、天災人禍,那麽整個王朝便再也逃不脫土崩瓦解的命運。”
“所以,誰坐上龍座,這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是否能為天下百姓,尋得一個生生不息的太平盛世。”
孔攸渾身顫抖,如芒刺背。
孔攸清楚的知曉,周鈞說的都是事實,他雖有心反駁,卻不知道從何駁起。
周鈞站起身來,拍了拍孔攸的肩膀,笑著說道:“如今思慮這些,未免太早,適才之言,伯泓且當作是閑聊吧。你我當下之事,還是早做準備,應對十年之後的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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