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近辰沒有貿然而動。
然而他不動,山林卻動了。
他的耳中仿佛聽到了那些林木草發出怪異的聲音,如蟲子聲音,又如鳥鳴,還似野獸的低吼,以及更讓人心悸的鬼怪之音,仿佛這一片樹林一刹那之間就變成了凶邪禁地,不容活人踏足。
他也動不了。
這些聲音仿佛形成了沼澤,而沼澤之中有一隻隻無形的手,粘附著他的意識、身體,將他緊緊的抓住,讓他陷入了其中並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他眼中景象已經變了,變成了一片灰綠色。
又似有無形蟲子、野獸、鬼怪在撕咬著自己的身體,它們分而食之,將人牢牢的按住,無論是肉身還是意識都難以動彈。
而他的意識被扯碎成一片片,卻仍然清楚,感知到自己被扯碎的部分。
樓近辰對於與人鬥法的經驗極少,他自己能有的法術幾乎沒有,這一刻,他一個念頭湧現,如果有一把火將之全都燒了,連我自己一起燒了也不給它們吃了。
這一念頭,讓他浮現一絲的清醒,這仿佛來自於他內心深處的一絲本能。
他心中立即觀想太陽,隨之太陽的光輝在他的念頭裡泛生,在那被撕碎的每片意識之中泛起,點點碎碎如金,在灰綠色的覆蓋之下,一縷縷的火焰,艱難的燃燒著,像是火星被堆在濕柴之下。
不過樓近辰已經找到了掙脫和抵抗依托,隻一心觀想著太陽。
曾經偶然的機會隨學校組織的活動,用天文望遠境看過一次太陽,那太陽燃燒的景象一直在他的心中,當他想要一把火將這一切都焚燒之時,曾經深藏於心中太陽景象便自然的浮現。
站在那邊樹下,操縱著這一切的苗青青,她的意識在這一刻,既是完整的,卻又似分成了無數塊,她的每一點意識又都似獨立的存在,卻又是一個整體。
這就是她所修行的秘食法帶來的神通給她帶來了幾個能力,分別是通靈草木、食木、木之幻靈。
當然每一種能力的應用,全憑一心,只要在她身之所在的范圍之內,她便能夠通過這法術監察林中的一切,之前樓近辰在林中練劍,她便通過通靈草木的能力觀看了,她覺得樓近辰的劍術,威則威矣,卻失之於變化,只要自己先下手為強,對方或許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而他現在所用的能力則是木之幻靈。
樹木攫取大地之中的養分,而這一片山木死過許多的動物和人,那些在這一片山林之中留下過活動痕跡的存在,都被草木記憶了,以及不散的殘魂纏繞在樹木根須之中,此時全都被喚醒,它們擇人而噬。
其中最為可怕的是一個聲音:“樓近辰、樓近辰……”
這聲音竟是剛剛被殺死的那個‘木梟’的聲音。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樓近辰在瞬間便被拉入了那些木之魅靈構建的幻境之中。
當然,她清楚的感受到了樓近辰意識的堅韌,即使是被扯成無數片,也依然像是霧一樣粘連著,而現在點點的意識之中更是泛起了太陽的光輝,灼傷魅靈,又透在她的本我意識之中,在她的心中映射出隱痛。
不過是這種隱痛,在結束之後只需要於定境之中觀想一次大樹蛻皮便能夠消去。
她又想著:“他修的是煉氣法,這輝光應是觀想太陽而化生出來的,我只需要堅持一會兒,以整個山林的木靈魅氣澆之,必能使之熄滅。”
同時,她再將自己的主意識去合那個‘木梟’殘靈,
讓其發揮更大的威力。 就在這時,她的意識傳遞過來的灼痛猛的大盛,隨之眼中看到金色的火光地穿透了木魅形成的灰綠霧氣,並且快速的蔓延。
那些被喚醒的殘靈在這金色的火焰之中迅速的潰散,轉眼之間,所有的霧氣便被燒散了。
那一股灼燒的痛感席卷向苗青青的心靈,就像是她的心真的被火焰灼燒一樣。
痛得她差悶哼一聲,差一點就叫出來,前且轉身就走,看過樓近辰練劍,明白被樓近辰施展出劍術,自己可能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了,轉身的一刹那,身邊的樹木如一個個士兵一樣,為她讓開一條路,她鑽入其中,林木瞬間瘋漲,將她遮擋。
就在她鑽進去的一瞬間,頭頂光華湧動,太陽光輝匯聚,下方林木幻象瘋狂的扭動,妖異的林木雖節節敗退,但是卻苗青青早已經消失了。
一道尖嘯聲起,一道劍光斬了過來人,那一片重重林木瘋漲的幻象被劍光斬散了。
剛剛那一刹那,他想先感攝這一片虛空,拉動自己身體,腳下再禦大地衝過來,但是法念落到這裡,卻被那一片瘋漲的林木虛影給抵消了,這讓他瞬間明白,這一種一拉一種的施劍方式在實戰之中不太實用。
所以隻用了禦大地的方式衝了過來,以劍光斬破幻象。
只是劍卻如斬在水中,水面排開,只要沒斬到人,那些幻象如水一樣又將一切都淹沒在其中。
樓近辰沒有再追,他知道再追也只是浪費法力。
就在他停下之時,耳中聽到林木共語道:“樓道友采煉日月,果然玄妙,苗青青回去之後,自當勸諫師尊不再管杜婆婆之事。”
隨著這聲音消退,這山中妖異的林木便似突然消耗盡了生機,變萎靡起來,樓近辰能夠肯定,異日再來此看到的必定是一片枯黃的樹林。
樓近辰提著劍站在那裡,大大的吐了一口氣,剛剛那一刻,他都沒有了危險的概念,只有著掙扎和奮力反抗。
來到那溪水邊,看著倒在溪裡的屍體,他發現自己第一次殺人,竟是並沒有多少害怕的感覺,大概是剛才的鬥法那種死生一線的恐懼早已經超越了對屍體害怕。
他跳下去,翻動身體,摸了屍身懷裡,摸出了幾瓷瓶,裡面不知道裝些什麽。
他將之置一塊石頭上,又在他的懷裡摸了起來,拿出手來時手上多了一本絹帛書,上面的字都是繡的,可見主人對於這書的重視。
樓近辰直接就在那裡看了起來,白色的絹,金色的線勾勒成一個個的文字。
只是看過一遍之後卻失望了。
這秘籍名叫《食魂秘法》,不食天地之靈氣,而食人之靈魂,而想要食人之靈魂,便自然要修練一種呼魂之法。
這書中詳細的寫著,很多在自己還是普通人時,如何讓別人失魂,而後先對方一步將對方的失落的魂喊到自己這裡,又寫著怎麽將無形質的‘失魂’吃進自己的身體裡。
“師兄,師兄……”
林中傳來鄧定與商歸安的喊聲。
“這裡!”樓近辰應了一句。
當商歸安與鄧定看到樓近辰時,整個人都驚呆了,他們看到樓近辰濕著腳坐在溪水裡的一塊石頭上,旁邊一顆滾在人頭,被水衝的煞白的臉正看著他們,而不遠處,樓近辰的腳邊有一具屍體。
“師兄,你殺人了。”商歸安有些哆嗦的問著。
但樓近辰沒有理,鄧定則是問道:“師兄,這是誰。”他像是早就見過死人一樣,並不怎麽害怕。
“不知道,大概是那個杜婆婆請來對付我們的,無緣無故的就對我呼我的魂。”樓近辰將手中的書一收,然後說道:“屍體我們找個地方埋了吧。”
“沒鋤頭挖坑啊。”鄧定說道。
“我們觀裡好像有,之前建廟時留下來的。”
當下,三人拿了鋤頭,將這人埋在了一顆樹下。
回到火靈觀中見了觀主,將這一切說明,觀主站起身來,摸著他那一縷焦黃的胡須,說道:“原來青蘿谷的法術第一境是‘木魅’。”
“木魅?”樓近辰疑惑的問道。
“秘食法每一重境界都需要食秘藥而晉升,每一次晉升之後就會有一個獨特名字,‘木魅’便代表他這一重境界的一切。”觀主說道。
樓近辰大概有些理解了,又聽觀主說道:“青蘿谷倒是有意與我們不起衝突,既然那個苗青青說會去勸諫她的師父華宵宵,不再管杜婆婆的事,那麽此事便無需多慮,若那杜小娟依依不鐃來本觀這裡尋仇,像讓她來得去不得。”
樓近辰知道觀主去了青蘿谷這個大敵之後,心情輕松了不少,又將自己手中得到的《食魂秘法》交給觀主,觀主隨手翻了翻,便又遞回樓近辰說道:“不過鄉野神婆巫漢之流修習之術,看看增些見聞便罷了,其中所言食人魂可壯自身魂魄,不過是彼輩妄想罷了。”
聽到觀主這樣說,那樓近辰也就不再想了,出了觀主的房間,天已傍晚,太陽將沉西山。
肚子早已經餓的咕咕叫,來到廚房之中,看著桌上的野菜煮的粥,樓近辰盡管餓,卻沒有什麽胃口,說道:“每天不是吃這個,就是吃白飯配魚乾和鹹菜,沒點別的東西吃嗎?”
兩童也是一臉的菜色,搖了搖頭。
“等會兒我去後面的山裡,看看能不能獵些肉回來吃。”樓近辰說道。
鄧定和商歸安連連點頭,兩人咽了咽口水。
樓近辰發現,整個道觀裡恐怕還得自己來主持飯局了。
觀主可吃可不吃的,像是辟谷的人,而兩個童還沒有成長起來,只是少年,每天就只能夠煮些粥,吃些鹹魚配飯。
當下吃了一碗菜葉子粥後,樓近辰便提著劍進了山中。
火靈觀在他的心中已經是他的家,改善生活,那就有責任。
提著劍入山中打獵,也不僅是打獵,他心中仍然在琢磨著自己的劍術,經過實戰之後,讓他知道了自己的劍術缺點,有缺點那就需要改變。
他發現,還是禦大地為主比較好。
不知道為何,他想到了某個遊戲裡面的人物,也是手中一柄劍,每踏出一步都有劍氣環繞。
劍氣環繞?這個,試一下總不會有錯。
樓近辰以法念感攝虛空,使之在自己周身環繞,形成漩渦,而他自己則處於這漩渦的中心,然後人與漩渦朝前進,他發現比之正常的禦大地的速度也沒有多少增強,而且還對於自己出劍有阻礙,而那天的那種飛劍之術,他覺得無法控制,也就沒有試了。
他又想著,海中有魚遊動如箭,速度極快,自己為什麽不能,他決定先放棄那些雜七雜八的想法,先直接以禦大地為主。
在山林之中,禦大地於無形,一步步跨出,試著怎麽讓自己更快。
最先試的當然是扭動身後,像魚一樣,並沒什麽用,然後是走‘之’字,這也只能夠讓他變的更靈動靈活一些,對於純粹的禦空速度也沒有什麽增加。
他已經有些心恢意冷之時,他於月下山林之中演練的一套劍法,發現其中幾個劍式之後,自己的禦空速度明顯有著質的變化。
其中一個劍式是上步挑劍,他這踏步上前就是躡空的步法,但是步子並不如之前那麽的大,在快速的踏出之後,又一個連斬,將虛空快速的斬開,這像是破開虛空裡的屏障,讓肉身不再有那麽強烈的阻礙。
緊接著便是一個上步刺劍,這一劍竟刺出了他以前完全沒有刺出過的速度。
這個思路一通,那他立即明白,順著自己的劍破開的虛空快速遊穿過,那就能夠提升很多速度,那這樣只需要身隨劍走便可。
欣喜之余,又為自己之前想那麽多,搞那麽多複雜動作。
不過,也不算是浪費時間,他覺得法念感攝一片虛空,可以繼續練下去,當做擒拿手來練習,那些仙俠小說裡,各種擒拿手,這個似乎也可以。
思路一把通之後,他發現自己整個躡空步空不但靈動了起來,而且劍術也馬上就能夠用了。
而且自己另一隻手還可以扒拉一下虛空,使得戰術更加的多變。
遠處,一隻野豬突然衝了出來,樓近辰想也沒想,手上劍一撩,虛空仿佛裂開了一條雲氣通道,他身隨劍走突然之間穿過,出現在野豬的側前方,又連續斬劃出兩劍,人在這其中已經跨到野豬的身邊,它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便被樓近辰一劍點刺在腦袋上。
劍並沒有刺入很多,但是這黑色的野豬卻一聲不吭的倒下了,劍意透入其中,刺來了其魂靈。
他將這百來斤的野豬抗在肩上,朝著火靈觀而去,沒走多久,突然停下了腳步,朝著一處山溝裡喊道:“誰在那?”
那裡沒有一點動靜,樓近辰放也野豬,走過去,拔出劍,拔開那深茂的草,只見一個年輕人躺在那裡,眼中滿是驚恐。
樓近辰認得他,但並不知道他叫什麽,之前看到他與一個中年人進山打獵,怎麽會躺在這裡,像是受了傷。
“你受傷了?”樓近辰問道。
這個年輕人,驚魂未定的樣子,看到樓近辰之後,才緩緩定過神來,說道:“求法師救救我的叔叔。”
“你叔叔怎麽了?遇上什麽凶獸了嗎?”樓近辰問道。
“不是,是人,就在前面的山谷裡,有一群怪人,他們把我叔叔抓了去,說要挖我叔叔的心吃,還要吃我,我趁他們不注意,跑到了這裡。”年輕人急促的說道。
樓近辰心中沉吟,在火靈觀附近的山谷裡,有一群人躲在那裡,還抓了人,會吃人心。
那這事就嚴重了。
“他們都是會法術的嗎?”樓近辰再問道。
“會。”年輕人肯定的回答。
樓近辰立即想到了杜婆婆,不怪他想到這個,實在是之前下午才殺死了一個。
他相信,杜婆婆一定會來尋仇。
抬頭看了看天空的月色,林間月影重重,枝葉婆娑。
他決定去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