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經對於讓女兒出任自己的秘書郎這件事異常的堅持,自己這個女兒從小由王妃唐婉兒教導,文學功底深厚。
書讀的多了,懷疑也就多了,當然不滿意自己一直躲在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尤其是鄭經禁止唐婉兒給女兒纏足,一雙天足的延平公主更是活潑好動,古靈精怪。
每次延平公主沒有大家閨秀樣子的時候,唐婉兒就埋怨鄭經,說女兒現在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就是鄭經慣的。
鄭經並不否認,不但不否認,而且還大言不慚地說:“我鄭經的女兒就該活的無憂無慮,整天說個話走的路都要拿捏著,活的還不跟個怨婦一般。”
唐婉兒嘴上埋怨著鄭經把女慣得沒樣子,將來都不好選駙馬,心裡卻非常的甜蜜,自己的丈夫是那麽的與眾不同。
這麽多年與自己相濡以沫,隻納了一個自己的陪嫁丫頭為側妃,這樣的男人簡直就是女人夢想中的理想夫君,自己是前世修了多少福分才在這一世找到如此的如意郎君。
對於唐婉兒埋怨鄭經太寵女兒會讓女兒不好找婆家,鄭經霸氣地回懟,只要我的女兒看上的,就算是敵國王子他爹也給他綁回來。
唐婉兒笑著嗔怪鄭經:“大王竟說渾話,聽說過強搶民女的,還沒聽說強搶男子做夫婿的!”
“虧你還讀了那麽多的書,難道沒聽說宋人有榜下捉婿的習俗。再說咱們閨女才貌雙全,誰能娶到咱閨女那是福分。
若是沒有合適的夫婿人選,那寡人就養她一輩子,總好過去人家家裡當牛做馬。”
“還說妾身沒見過世面,您也好不到哪裡,公主下嫁到夫家那也是君,夫家怎麽敢給氣受。”
“婉兒!你覺得若是閨女真過這樣的日子,會幸福嗎?說難聽點兒,夫妻同個房還要受下面的奴婢左右,夫妻雙方哪裡還能有尋常夫妻的感情。
寡人不希望閨女走大明公主的老路,既然選擇嫁人,那就是小兩口一起過日子,夫家的公婆一樣需要孝敬,端著公主的架子,如何能讓人親近?”
唐婉兒知道夫君說這些話是發自肺腑的,別看夫君對閨女寵溺,對兒子嚴厲。可是夫君對於閨女也不是放任不管,該有的管教一樣不少。
別看閨女活潑好動,可是該有的規矩一點兒都不少,這些年在學堂讀書,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的身份,和其他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在學堂裡讀書學習。
犯了錯誤先生一樣會進行懲罰,可是閨女從來不會因為受罰而透露自己的身份,以身份壓製先生,就連學堂的先生都誇閨女品學兼優,若是男兒身一定是棟梁之才。
憑什麽女兒身就不能成為棟梁之才,這世道對女子何其不公也!
當夫君跟自己商量讓閨女出仕擔任他的秘書郎的時候,唐婉兒從心裡是一百個願意,可是又擔心閨女拋頭露面,以後不好嫁人。
夫君一句話就讓唐婉兒放下心來:誰說女子就必須要嫁人,若是嫁個無賴子,還不如不嫁。讓女兒擔任秘書郎也能讓女兒接觸到華夏的青年才俊,說不定就看上了哪個青年才俊。
鄭經當然知道讓女子擔任秘書郎一職會出現很多非議的聲音,之所以堅持讓閨女擔任這一職位,就是希望王室能夠成為天下表率,讓天下人明白,女子憑著自己的本事,一樣可以自食其力。
小到紡織女工,大到國家官員,女子都應該有一席之地,歷史已經證明,社會越是公平,國家越是進步,百姓越是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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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錫范跟著延平公主進入書房內,鄭經已經在書房門口迎接。馮錫范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躬身行禮:“臣瓊州知府馮錫范拜見大王!”
“希范!免禮!你我君臣有日子沒見了,瓊州如今的情況如何?”
“回大王!其他方面還好,就是棉布的庫存壓力有些大,主要是因為滿剌加方面的貨物出現積壓,各大海商不敢貿然進貨,生怕貨物壓在手裡,回籠不了寸頭。
不過對大陸的銷售依然旺盛,臣建議可以加大對大陸的銷售,將積壓的棉布全部銷售到大陸去,尤其是北方草原的銷售呈現出翻倍增長的趨勢。
比起中原的銷量來,草原更具有購買力,臣覺得應該讓謝永常將互市的范圍擴大,開拓更多的商業渠道。”
鄭經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道:“這是中原與草原最大的區別,中原百姓以農耕為生,自給自足,就算是沒有交易也能生存。
而草原上則不同,草原以遊牧為生,他們除了牛羊馬匹之外,只能生產一些奶製品,大部分的生活物資都要通過交易獲取。
這也是草原為何千方百計也要與中原互市的原因,開了互市,他們又覺得中原的商人太黑心,就會坑騙他們的牛羊。
雙方因為互市的積怨越來越深,便會爆發戰爭,戰爭一起,中原便會關閉互市,於是草原上就會發現,沒有中原商人坑騙他們,他們的日子過得更艱難。
於是中原與草原就這樣打打停停地過了幾千年,中原弱的時候,草原就會南下中原搶一波,甚至還會鳩佔鵲巢留在中原。
可是他們在中原的待的時間長了,就會慢慢忘記了草原上的生活,慢慢被中原同化,原本的氐、羯、羌、鮮卑、匈奴,這些草原部族慢慢地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裡,成了和我們一樣的漢人。
可是人進了中原,草原依然還在,只要草原還在,就會不斷有草原部族崛起,走了匈奴來了突厥,走了契丹來了女真,走了女真來了蒙古。
只要漢人無法真正掌握草原,草原上部族還會不斷變換,唯一不變的是無論哪個部族佔據草原,都會與中原發生衝突。
這是由草原的生產方式所決定,並不會因為換了一個部族就會發生改變。想要開拓草原的商業版圖,首先要將草原完全控制在我們的手裡才可以,不然不受節製地向草原輸送物資,等到草原兵強馬壯之時,最後倒霉的肯定是我華夏百姓。”
馮錫范沒想到自己提了一句草原,就引來華夏王一番長篇大論,看來大王對草原的怨念頗深啊!
對於大王的怨念,馮錫范不是很理解,一個福建人為何這麽在意草原的情況,若不是知道大王是土生土長的福建人,還以為大王在草原受過羞辱。
“大王!臣明白千年以來對中原威脅最大的就是草原,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隨著西夷來到東方,臣認為華夏的危險已經不再是草原,而是海洋。
這些西夷能夠跨越萬裡海波來到華夏,沒有一個人是善男信女,這些人萬裡而來,沒有好處可不願意回去。若是我們自廢武功,早晚有一天西夷不僅僅是打到我們的沿海,甚至還會從沿海登陸深入內陸。”
“在這一點上,寡人與希范是英雄所見略同,這個觀點其實我們的先輩早就提出過,只不過被當權者當成了耳旁風。”
“是誰說過?”
“三寶太監給宣廟的奏疏曾經說過:不可置海洋於不顧,財富取之於海,危險亦來自於海。他國之君奪得南洋,華夏危矣。”
鄭和在後世聲望非常高,可是在這個鄙視宦官的年代名聲並不明顯,不是研究史料之人,很少有人關注。尤其是馮錫范這種官宦子弟出身的人,更是不可能關注一個閹人的過往。
在讀書人眼裡,閹人除了禍國亂政之外,不會乾別的事,因此馮錫范對三寶太監的事跡知之甚少。而鄭經卻不同,鄭家海盜出身,對於歷代航海的先賢都有研究,因此對於鄭和的過往非常清楚。
“臣明白了,這就是大王為何不先統一天下,而是先在南洋攻略,將南洋各地的西夷趕走,這麽做的第一目的就是確保我華夏外圍的安全。”
“可以這麽說吧,當然還有一層原因是為了給華夏百姓拓展生存空間,我華夏看似地大物博,實際上卻人多地少,土地太少,就會導致惡性競爭,惡性競爭的結果就是貧者無立錐地、富者阡陌相連。
只有把華夏各地多余的人口遷出來,才能有足夠的土地分給百姓,就算是大地主為了留住佃戶,也不敢肆無忌憚的盤剝,因為佃戶還有一條退路,那就是移民到南洋等地。”
“大王!有一點臣不是很理解,若是把人口都遷徙到南洋這些偏遠地區,華夏的核心區域人口就會減少,,這不是典型的強枝弱乾嗎?”
“若是農業社會,你這種想法沒有問題,因為農業社會農業生產力是國力的一個重要指標,在沒有機械減輕人力的時候,人口的多少決定了國家的強弱。
而工業化社會的農業人口卻不是第一位的,第一位的是工業人口,也就是說工業化社會主要創造財富的是工業,為了提供足夠的工人,就必須要擴張城市人口。
這個時候,工農業就出現了矛盾,若是將人口大量投入到城市,必然會犧牲農業生產,而農業生產又是國家穩定的基石。
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大量的農業機械彌補農業的人力不足,未來農業集中化,大面積耕種化將成為趨勢。未來小農經濟將徹底的從華夏的歷史中消失,農村通過土地兼並、形成大規模的農場。
反對土地兼並是違反人性的,因為人類的本性就是貪婪的,遏製兼並就是遏製貪婪,這怎麽可能遏製得住。強行抑製兼並就會導致權貴私下裡用各種見不得人的手段進行土地兼並,與其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政策,不如放開土地兼並,隻控制土地的地契。
這就是寡人從來不反對土地兼並的原因,只要國家定期清丈天下土地,按照地契征稅,就能保證國家的稅收正常進行。任何沒有地契的土地,不管是任何人開墾的,都屬於違法開墾,想要屬於自己,必須繳納足額的土地購置費用。”
若是以前的馮錫范,一定會堅決的反對這種土地政策,因為這種土地政策主要面對的征稅對象就是士紳大戶,反而無地的黔首百姓成了不用納稅的人。
讀書人懸梁刺股追求功名的意義何在?這不是變相地鼓勵百姓不讀書嗎?可是這些隨著華夏新政的不斷推行,以及工業化的不斷推進,馮錫范已經看到了工業的威力。
別的不說,就說瓊州一府生產的棉布,就夠大半個華夏的百姓使用,單單紡織業這一項就給華夏創造了幾百萬兩的稅收。
這還不包括紡織廠本身帶來的利潤,而且隨著工業化的推進,城市人口的擴張讓城市的商業愈發的繁榮,商稅的收入也跟著水漲船高。
尤其是昌化、崖州兩座工業城市的人口, 更是超過了瓊州府城瓊山和歷史名城儋州,正是看到了工業的威力,馮錫范深深地明白,以農業社會的士紳群體根本就無法對抗工業化的華夏。
與其對抗最後被覆滅,不如主動融入,利用規則找到新的富貴切入點,成為華夏新的頂層權貴。
馮錫范很有才華,功利心也很重,因此他與父親的政見一直不和,馮澄世是典型的守舊文人,不希望削弱儒生的特權。而馮錫范則希望利用新的規則,為家族的未來謀劃。
“大王有沒有想過,我們現在佔據的地盤少,新政的影響還不是那麽大,若是我們在全國鋪開的話,會不會引起士紳激烈的反撲?”
“這是肯定的,我們的政策對士紳並不友好,士紳反對我們是絕對的,不過只要士紳不傻,堅持過前幾年,逐漸掌握了農業機械化種植,他們會感謝新政的。
因為新政雖然讓他們交了稅,但是由於機械的應用,他們用人的數量會大大地減少,所得利潤不比原來佃租給給佃戶少,甚至還會多上不少。
而且規模化種植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夠根據市場的需要,什麽作物好銷售那就種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