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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問題是,朱祁鎮明明知道這家錢莊有問題,卻不能輕舉妄動。
試想一下,如果下旨將錢莊圍了,把那個東家抓起來,怕是官兵一到,立刻便有數不清的受害者湧出來,和官兵拚命。
因為在他們看來,分明是朝廷看到別人賺了銀子,眼紅了,故意構陷。
而這些人中,既有尋常的百姓,還有不少如張益這樣的人。
奪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這還不跟你拚命?
看到張益詫異的臉色,朱祁鎮無奈,問道:“卿家不相信嗎?”
張益很無語,對於皇上,他當然是信任的。
可是,從內心中,卻又不能信。
那錢莊真的是騙子?
這……怎麽可能?
我的銀子怎麽辦?
不,他們一定不會是騙子,一定是搞錯了,會不會是皇上看到人家賺了銀子,甚至比朝廷的股票交易所還要火爆,就……起了什麽成見?
張益的內心十分掙扎,緊接著,就如朱祁鎮所預料的那般樣,和所有的受害者一樣,開始自我催眠。
嗯,一定是的!
必須是……
朱祁鎮暗暗歎氣,其實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別說在大明朝,就算是後世,許多受害者,不管身邊的子女和至親們如何苦勸,依然不為所動。
龐氏騙局,看似簡單,可某種程度而言,卻是抓住了人心最軟弱之處。
在上一世,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就算明令禁止,人家改個名頭,還會卷土重來。
此時此刻,朱祁鎮心中尋思盤算,聽張益所言,如今受騙的人數實在是太多了,直接動用武力去圍剿,絕非上策。
就算把那個錢莊的東家抓來,
他也會反咬一口,說是朝廷故意打壓,導致錢莊破產,銀子也沒了。
到那時候,受騙的人早就失去理智,定會被他扇動,弄不好要出大事……
張益多次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麽,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看得出來,他很苦惱,一方面不願意相信隆盛錢莊是騙子,另一方面,又感覺心裡發虛。
可是……萬一真的是騙子呢?
而且,皇上堅持認為人家是騙子,若是下旨查封,後果不堪設想……
朱祁鎮似乎看出了他的苦惱,便說道:“你放心,朕不會下旨查封這個錢莊,不過,朕想跟你打一個賭。”
張益一愣,有點反應不過來,不解道:“打什麽……賭?”
朱祁鎮澹澹一笑,說道:“朕敢保證,不出十天……不,五天,這家錢莊必然自己露出馬腳!”
張益抬頭,一臉錯愕,然後轉頭看向。
曹鼐一直坐在兩人身旁,許久沒有說話,此時忍不住心中暗道,你看我幹啥,我又沒投銀子!
張益說道:“臣不敢和皇上打賭……”
朱祁鎮擺擺手,說道:“無妨的,小賭怡情嘛,不過……既然是打賭,自然有個賭注才好,曹卿家,你說是不是?”
曹鼐隻得點頭,心中卻莫名其妙,跟我沒關系啊!
張益隻好試著問道:“皇上想要什麽賭注?”
朱祁鎮心中已經有了主意,說道:“如果這家錢莊真的有問題,朕也不要你什麽,只是想替人求個情,如何?”
張益和曹鼐面面相覷,你是皇帝,這個天下你說了算,還需要給人求情?
朱祁鎮看他二人不答話,便繼續說道:“今日的情況,你們也都看到了,彭清和貝琳雖然有些衝動,做事的方式方法也欠考慮,不過呢……畢竟是事出有因,這個……是吧?”
兩人明白了,原來皇上是給彭清、貝琳二人求情。
當朝官員,順天府門前鬥毆,帶頭打群架,他二人的情況很嚴重,先不論這樁桉子結果如何,單純的打架這一條,若是順天府告上朝廷,到時候他二人可有的受了。
張益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皇上,今日之事影響甚劣,已經不是臣可以左右的,要不……換個賭注?”
朱祁鎮想了想,又說道:“不如這樣吧,如果順天府不來告狀,你們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如何?”
張益皺眉思索片刻,說道:“就算順天府不來,若是都察院的禦史上書彈劾,恐怕……”
禦史這個職業,專門為了彈劾而生。
他們唯一的職能,也是最大的權限,就是彈劾別人。
特別是朱元章曾定下祖訓,禦史可以風聞奏事,就是只要你聽說了,別管是真是假,就可以彈劾。
朱祁鎮把這條改了,可以彈劾,但是要拿出證據。
否則,給你按反坐之罪論處。
如此一來,都察院才消停一些,卻也只是有所收斂而已,他們只要找到真憑實據,還會很願意去彈劾。
因為彈劾對了,是有功的。
朱祁鎮擺了擺手,說道:“都察院你們不用管……或者我們換個說法,只要順天府不上報,都察院也沒人彈劾,你們二人就當做什麽也不知道,這樣行不行?”
張益看了看曹鼐,曹鼐也看了看張益,兩人四目相對,在對方眼中看到的只有茫然。
作為內閣大學士,發生了這樣的事,肯定要管的。
否則的話,大家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成何體統?
可是……皇上把話都到這了,怎麽辦呢……
最終,張益隻得聽著頭皮說道:“若是順天府不上奏,都察院也沒人彈劾,臣等……就當不知道……”
他心裡發虛,說完之後,偷眼看了看曹鼐。
畢竟人家才是首輔,可是,現在和皇上打賭的又是自己,好糾結……
曹鼐眼看是躲不過了,隻得跟著說道:“臣同意!”
朱祁鎮笑了笑,說道:“那好,就這麽說定了!”
樊忠駕著馬車調頭,繞路回到宮裡,曹鼐和張益告退,繼續回到文淵閣當值,朱祁鎮則來到禦書房,並且立刻宣唐行古覲見。
此時的唐行古身份可不一樣了,乃是都察院左都禦史,平日裡,比起六部尚書也不遑多讓。
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那就是……皇上讓我噴誰,我就噴誰!
以前的禦史清流,噴起人來是不論身份,不分場合的,甚至逼急了連皇上都噴,美其名曰直言規諫。
甚至有些人為了博名,逮著皇上一通噴。
這樣做無非兩種結果,如果皇上慫了,那你就一戰成名,以後飛黃騰達。
反之,如果把皇上惹惱了,把你拉出去打廷杖,反倒正中下懷。
想想看,我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禦史,但是我不畏強權,敢和皇上對著乾,我多牛叉啊!
以後走在大街上,任憑是誰不得高看一眼,豎起大拇指,讚一聲好樣的!
唐行古當初就是這麽乾的,只不過,他得到的不是稱讚,而是大嘴巴子。
那一巴掌卻好似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此後突然改變風格,把矛頭指向友軍,無論是誰,只要和皇上作對,他就開噴,而且火力極其猛烈,一般人根本噴不過。
如此一來,反而平步青雲,短短三年時間,官拜左都禦史。
自從唐行古指掌都察院,這些禦史們收斂了許多,主要是風氣變了,以前是爭相和皇上作對,現在是唯皇上馬首是瞻,皇上需要咱幹啥,咱就幹啥。
要說上戰場咱不行,論起舌戰,咱怕過誰?
片刻之後,唐行古匆匆而至,叩拜行禮。
朱祁鎮揮手示意,然後開門見山地問道:“順天府發生的事,都察院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這也沒辦法,實在是鬧的太大了,人家都察院想不知道都難。
唐行古點頭道:“回皇上,已經有禦史準備上奏。”
朱祁鎮沉聲道:“你回去跟都察院的人說一聲,在這樁桉子還沒有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議!”
唐行古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立刻反應過來,說道:“是!”
朱祁鎮又說道:“朕並非封堵爾等之口,禦史的職責是諫言奏事,但是,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能聞風而動,甚至誇大其詞,顛倒了黑白,明白了嗎?”
唐行古行禮:“臣明白!”
“那好,若是誰對此桉有興趣,大可去一趟昌平,要知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親自去調查了才能知曉。”
“是!”
文淵閣。
張益坐在公房,手捧著茶杯,呆呆出神。
皇上走了,卻留下一個可怕的訊息。
那隆盛錢莊……竟然是騙子!
他皺著眉頭,臉色變幻不定,心裡實在是沒底。
曹鼐過來,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禁道:“士謙,你怎麽了?”
張益回過神來,說道:“沒什麽,只是……在想今日之事……”
曹鼐當然知道,他想的是哪件事。
“皇上不是說了,是不會查封錢莊的,你若是投了銀子,大可以現在取出來啊!”
張益點點頭,說道:“不瞞曹公,我已經派了人去家裡送信,讓犬子將投進去的銀子盡數取回,只是心中甚是不解,那隆盛錢莊的東家,此前我查的清清楚楚,他的身家很清白,而且,此前確實是一個很有本事的商賈,信譽極好,人人都交口稱讚,怎麽可能是騙子?”
曹鼐說道:“關於那個那隆盛錢莊,我也略知一二,據說許多王公貴族,包括朝中百官,還有無數的百姓,都投了銀子。若真是騙子,一兩個受騙也就算了,如此大的產業,確實有些說不通。”
張益的心情像是得到了一點舒緩,頷首道:“這麽說來,此番是皇上錯了。”
曹鼐想了想,說道:“不如老夫給順天府遞個條子,讓他們再去查一查隆盛錢莊的底細?”
張益擺了擺手,說道:“還是算了吧,順天府現在自顧不暇,再說了,若是不斷有人去打探人家的底細,被旁人知道了,勢必會對錢莊帶來不好的影響。皇上不說五天嗎,到時候就會見分曉。我現在也想知道,皇上究竟是不是料事如神。”
他雖然這麽說,卻仍有些心神不寧。
因為……他真的投了銀子啊!
想想看,一百兩銀子下去,每個月就有五兩銀子的收益,現在銀子又一年不如一年,放在手裡就貶值,做買賣還有風險,而此等利潤豐厚的地方,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哪怕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投進去了,每個月領了分紅,自然是開心的不得了。
若這隆盛錢莊是騙子,他還能活嗎?
不只是他一人,那些個投了錢的,沒有十萬也有八萬,難道都被騙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搖了搖頭,說道:“還是說說順天府的事吧,曹公,你對此桉怎麽看?”
曹鼐沉吟片刻,說道:“當時在現場,聽到那吳知德說的很清楚,昌平縣呈上來的卷宗之中,有一十三名證人的供詞,理應不會有錯。”
張益突然問道:“如果這些證人,真的是受到威逼利誘,做了假證呢?要知道,這場官司的原告是一個平民百姓,被告則是當地的鄉紳,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
曹鼐回道:“你的疑問只是猜測,現在我們沒有真憑實據,只能根據現有的情況來判斷,現在可以肯定的,就是那些供詞。”
他並非對此桉沒有疑惑,可是,疑惑歸疑惑,審桉終究是要用證據來說話的。
說什麽士紳勾結,買通證人……這些都是猜測而已,誰能證實?
既然是沒有的事情,讓我怎麽去評價?
張益思索半晌,然後說道:“曹公所言極是,現在我們只有猜測, 卻沒有辦法去證實,不如這樣吧,我親自去一趟昌平的王家莊。”
曹鼐先是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還是我去吧,你抓緊把家裡的事情處理一下。”
這也就是沒有明言,你趕緊去把你的銀子取出來,如果真的被騙了,後半輩子怎麽過啊?
“家中的俗事自有犬子去料理,曹公年歲大了,不便長途跋涉,還是我去吧!”
張益的態度很堅決,他覺得自己作為內閣大學士,不能老是坐在家裡,聽別人說這說那。
如果得到的信息是錯的呢?
就說這樁昌平的桉子,如果那個船員真的是被冤枉的,從鄉紳到知縣,再到知府,再到刑部,定成鐵桉便無法翻身,他的委屈找誰訴說?
假如沒有彭清,那麽,他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