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向西二十裡,懷來城。
當初瓦剌大軍來襲,守備將軍康能眼看形勢不妙,直接放棄抵抗,帶著幾百名守城的將士落荒而逃。
可那時候,阿剌知院的三萬兵馬攔截在回京的必經之路,想回也回不去,隻好在附近遊蕩。沒有糧食補給,便沿途搶掠百姓,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突然得知,瓦剌撤軍了!
康能轉念一想,若是這般回京,如何向皇上交代?
乾脆,我回去把懷來城“奪”回來吧!
就這樣,明軍重新佔領懷來,可是,此時的懷來早已被瓦剌人洗劫一空,滿目瘡痍。
康能重新接管懷來之後,第一件事不是去安撫百姓,而是以籌措軍餉為由,帶人在城中再度搜刮一番。
百姓們早已苦不堪言,沒想到瓦剌人走後,還要被官兵盤剝。
一時間,懷來城內十室九空,餓殍遍地。
康能卻不管百姓的死活,而是在琢磨奏疏怎麽寫的漂亮。
當初瓦剌大軍壓境,自己身先士卒,殊死抵抗,無奈寡不敵眾,隻得暫時撤離,後來又是如何與敵軍周旋,最終把城奪回來,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千字。
這份奏疏送出去,升官發財定少不了,說不準,還能給自己封個爵位,美中不足的是,奏疏裡說的自己多麽勇猛,殺敵多少多少,只有口述,沒有證據,這一點甚感遺憾。
“將軍,將軍!”
房門推開,指揮僉事范澄匆匆而至,神色焦急道:“府庫裡是真的一粒糧也沒了,下頭的將士們卻都還等著發餉呢,看不見錢糧,他們可不依的,到時若是嘩變起來……”
康能正在埋頭想事情,不耐煩地說道:“不是讓你們自己去城裡搜嗎?”
“城裡都搜過了,早就沒有糧了,街頭到處都是餓死的百姓。”
康能突然抬起頭,問道:“你說什麽?”
“卑職說,城裡早就沒糧了。”
“不是這句,下一句!”
“下一句?”范澄撓了撓頭,說道,“街頭到處都是餓死的百姓。”
康能嘴角突然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沒有錢糧,可以找朝廷要啊!”
“朝廷……會給嗎?”
“你剛才是不是說,街頭都是餓死的百姓?”
“對!”范澄點點頭,說道,“看樣子,至少有好幾百。”
“不夠!”康能神秘地笑了笑,說道,“把那些半死的也算上,有多少?”
“這……卑職沒統計啊,估計有一兩千吧。”
康能緩緩點了點頭,說道:“這次差不多了!”
…………
次日一早,范澄帶著三百名將士,押著五輛大車向京師方向而去。
本以為此番進京暢通無阻,誰成想,隊伍剛剛走出來半日,只聽到前方山坳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范澄立刻警覺起來,吩咐人上前查看。
“范大人,不好了!”前哨飛馬來報,“前方出現大隊瓦剌騎兵!”
范澄嚇得一哆嗦,趕忙調轉馬頭,喊道:“還愣著做什麽,趕緊跑啊!”
可是,哪裡還來得及,只聽得馬蹄聲越來越近,如雷霆一般,山坳轉角處人影綽綽,黑壓壓的騎兵紛遝而至。
這些人來勢洶洶,范澄眼看跑不掉,手按在腰間刀柄上,心一橫,翻身下馬,噗通跪倒在地。
“爺爺饒命!”
眾將士一看,領頭的都跪地求饒了,大家也別掙扎了,
躺平吧! 於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噠噠噠……
馬蹄聲由遠及近,眾人俯首跪地,聽著這響動,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瓦剌人生性殘暴,今天是生是死,就看人家的心情了。
有一匹馬的四蹄徐徐穿過眾人,來到范澄面前。
“爾等何人?”
范澄心念一動,說的是漢話,莫非是漢人?
他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一眼,立刻又低下來。
這人身材高大威猛,臉上除了橫肉就是胡子,身上穿著皮甲,妥妥的蒙古人模樣。
大概是人家看到自己是漢人,就派了個會說漢話的前來溝通。
“小的乃懷來城指揮僉事范澄,見過,見過……大將軍!”
也不知道人家叫個啥,尊稱一聲大將軍沒問題吧?
“你們這是準備去哪?車上裝的是什麽?”
范澄突然哆嗦起來,隻覺得額頭冷汗直流,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問你話呢,聾了嗎?”
“小的,小的……去京師……”
“去京師做什麽?”
“去,去……報功……”
此人輕輕一踢馬肚,戰馬走到車前,緊接著,車上的篷布被掀開。
“嗯?是人頭!”
“別,別誤會!”范澄嚇得不輕,趕忙解釋道,“這些都是漢人,是懷來城中的百姓!”
“漢人百姓?你們拿著漢人百姓的腦袋,去報什麽功?”
“大將軍有所不知,懷來城早已斷糧多日,我家大人為了籌措軍餉,才想到這個法子,用城中死難者去冒充……冒充……”
“冒充瓦剌人?”
“正……正是!”
只聽到這位大將軍說道:“皇上,都問清楚了,原來是當初的懷來城逃兵,如今竟然想用城中百姓的人頭去冒領軍功!”
皇上?
范澄大為不解,瓦剌人哪來的皇上,不應該是叫大汗嗎?
噠噠噠……
又一匹馬緩緩走近,范澄心中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你叫范澄?”
馬上的人突然說話了,聽聲音,似乎年紀不大,只不過,這漢話聽起來字正腔圓,怎麽也不像是瓦剌人。
“對,小的范澄!”
“抬起頭來!”
“小的不敢,求大汗饒命!”
“朕命你抬起頭來!”
朕?
怎麽瓦剌人也開始學漢人,以朕自稱了?
范澄滿腹疑惑,心驚膽戰地抬起頭,然後就看到一張瘦削而黝黑,充滿憤怒的臉。
此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頭髮胡子亂蓬蓬的,好像在哪裡見過?
猛然間,他隻覺得自己的腦瓜子嗡地一聲,似乎炸開了!
這不就是皇上嗎!
大明正統皇帝,當初禦駕親征,路過懷來的時候,自己有幸見過一面。
這張臉比起當初黑多了,而且充滿了滄桑感,不過,一雙眸子卻透射著精光。
“微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他這一嗓子,把其他人整蒙了,什麽情況?
朱祁鎮臉上似笑非笑,說道:“瓦剌人來了,你們棄城逃跑,瓦剌人走了,你們就殺良冒功,我大明的軍隊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皇上饒命!”
“現在知道喊饒命了?”朱祁鎮的語氣愈發冰冷,“懷來城中的百姓去找誰乞饒?”
“饒命……饒命……”
范澄已是萬念俱灰,嘴裡喃喃著饒命二字,身體已經在瑟瑟發抖。
朱祁鎮突然喊道:“哈銘!”
“末將在!”
“把這些恥辱、敗類,全都斬了!”
“是!”
范澄渾身一軟,癱倒在地。
他想要乞饒,可任憑如何用力,嘴巴一張一合,始終發不出半點聲響。
哈銘一揮手,從陣中走出三百人,紛紛抽出腰刀。
這些人臉色冷峻,手起刀落,三百顆人頭滾滾落地。
朱祁鎮眼中怒火未消,吩咐道:“李珍!”
李珍趕忙催馬上前:“微臣在!”
“整頓人馬,進懷來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