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北,拱宸門。
漢水之上,商船往來不斷,拱宸門前喧鬧依舊,今日張昭一行人便準備在此登船逆水而上返回鄖縣。
“賢弟先行,為兄稍後便會跟上,前往鄖縣與賢弟再聚。”彭顯英看著張昭誠懇說道。
張昭聞言笑道“督師已經決定,待招撫流民有所成效之後,便會聚兵二十五萬人分八路進攻未歸順者,到時你我同為一路,還怕沒時間交談。”
彭顯英振奮道“是呀!終於要出兵平亂了,這襄陽雖然繁華,我還是更喜歡呆在永順,待此戰功成,我也能早日歸家了。”
張昭笑道“項督師睿智,又有彭兄這樣的勇將衝鋒陷陣,要平定賊軍想來不需多少時間的。”
彭顯英聞言微微頷首,對自己的武力還是頗為自信的。
看著商船上的夾板已經放下,楊鋒等人已經陸續開始登船,張昭也不再耽擱,拱手一禮笑道“多謝彭兄相送,我們就此別過,來日鄖縣再聚。”
張昭說完便轉身踏步登船而去。
漢水濤濤,奔流依舊,船上的張昭看著漸漸模糊的襄陽城心中思緒與來時截然不同。
當時他們父子,身處白圭與項忠兩位大佬的隔空交手之中,身處風口浪尖,難免心中不安,如今離去,他不僅得到項忠與吳琛的賞識,而且用兵方略已定,不日便要出兵平叛,那自從穿越以來,一直懸在他心頭的危機,馬上也要解除了,如今隨船歸去的張昭心中只有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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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鄖縣到了,那是楊叔出城來迎我們了。”李達眼尖看見在城門口等候的楊忠等人不由對眾人笑道。
張昭見狀也是十分的高興,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襄陽城雖然繁華,但是回到鄖縣還是讓人更加心安。
“老爺,你們此行可還順利?”楊忠見到張昭等人,便領著縣衙的諸人,連忙上前迎了過來,笑著問道。
“都順利”張明遠撫須笑道“我走後,鄖縣恢復得如何呢?”
楊忠聞言趕緊稟告道“城牆已經修複完畢,城中的流民再次遷出城,在城北安置,三營士兵的撫恤也已經發放完畢。”
張明遠聞言滿意頷首,說道“我離開的這段時日,辛苦你主持鄖縣事務了。”
楊忠趕緊道“這都是老爺離開前安排好的,我只是照著做罷了,哪裡就辛苦了。”
“鄖縣能在戰後如此快的恢復過來,父親與楊叔都有功”張昭笑著道“不過還是容我們這些旅途之人進城歇息一番吧!”
眾人聞言大笑,隨即便徑直向縣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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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鄖縣簽押房。
經過一日的休整,張明遠便開始處理縣衙的事情,畢竟,離開這些時日,縣衙裡的確積壓了不少事情。
張昭在一旁幫忙處理些文字工作,見張明遠瀏覽手中的公文許久,眉頭皺起似乎遇到什麽難以抉擇的事情,不由走過去好奇問道“父親,何事讓你如此為難?”
張明遠沒有言語,徑直將手中的公文遞給張昭。
張昭接過公文,快速瀏覽一遍後,不由疑惑道“這《詔旨榜文》是項大人下發荊襄諸縣,用來招撫流民出山的,我看上面的意思恩威並施,沒什麽問題吧?”
張明遠神情複雜道“榜文上的政策自然是沒有問題,但是如今我們官府根本實現不了。”
張昭聞言詫異道“此話怎講?”
“榜文中說,
流民出山後,朝廷會賑濟,而且對失去土地的流民還會授田準許他們在荊襄各州縣附籍。”張明遠苦笑道“這的確是解決當下問題的好辦法,可問題是現在哪裡有多余的田地分給流民。” 張昭聞言也是恍然,心中暗道“的確如此呀!如今已經立國百年,土地兼並十分的嚴重了,就鄖縣而言,多數的土地還不是在縣中幾個鄉紳大戶名下。”
“這還不僅僅是無地可分,而且這附籍也不好辦的。”張明遠徐徐說道“不管這些流民是因為大旱,還是無法承擔繁重的徭役,他們都背井離鄉成了逃戶。”
“對於逃戶無法征收賦稅的田地,地方官並不上報,而是將賦役分派到未逃的民戶身上,這就是所謂的“陪納”制度。”張明遠解釋道“未逃的民戶就要負擔超出自身承受能力的賦稅,這樣一來,未逃戶也只能選擇逃亡。於是,逃亡越多,負擔越重,而負擔越重,逃亡也就越多,形成一個惡性循環的過程。”
“正所謂’留者輸去者之糧,生者承死者之役’”張明遠說道“如今屯聚荊襄的流民不下百萬,影響太大,所以一般朝廷都是選擇將流民遣返回原籍。”
張昭聞言也是一陣愕然,半晌後才道“那這《詔旨榜文》不是畫大餅,欺騙那些流民嗎?”
張明遠聞言苦笑道“不然,又能如何?總得讓他們先出山,以分賊軍之勢,以便督師早日堪平此亂,不然這樣繼續亂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張昭聞言不由回想起,前世自己似乎在書中看過,這第二次流民之亂平定後,項忠下令驅逐荊襄山區的流民,包括自洪武年間就在當地佔籍的民眾,不前即殺之。
“適值溽暑、因饑渴而死、妻女被掠、瘟疫盛行、船夫遞解者懼其相染,故覆舟於江”,沿途致死者數十萬人。
張昭想到此處不由臉色蒼白。
張明遠眼見張昭臉色蒼白,以為他是憐惜那些流民,不由勸慰道“我等並非聖人,官小位卑,能力有限,如今平叛乃是大局,試圖阻撓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張昭沒有在意張明遠的告誡, 他只是全神貫注,回憶起之後原傑是如何撫治荊襄的。
原來成化六年,項忠平定荊襄流民起義後,沒有根本解決流民生存問題,只是武力遣返,導致流民問題依舊懸而未決,荊襄之地,雖然沒有再發生大的的起義,但是依舊動亂不斷,流民遷移如故。
所以才有了成化十二年,都禦史原傑受命前往荊襄地區安撫流民,最後他采用祭酒周洪謨著的《流民說》,引東晉時僑置郡縣之法,使近者附籍,遠者設州縣以撫之。鄖陽府由此而立。
張昭想到此處,眼中不由精光一閃,若能如此施為,恐能在戰後,救人無數。
“這可是大功德,難道這便是上天讓我穿越至此的原因,讓我救這些苦難的流民於水火。”張昭心中暗想道。
張昭收斂思緒,看著張明遠誠懇說道“關於安置流民,孩兒有些新的想法。”
待張明遠聽完張昭的辦法後,不由嘖嘖稱奇,他這兒子,總能給他帶來驚喜。
“為父,思量後了,你的辦法的確有可行性,不過那不是我這個縣令能決定的。”張明遠道“我會將你說的寫成公文,送到項大人那裡,若能得他支持,此事方才有可能實現。”
張昭聞言,這才笑道“孩兒知曉厲害,如此有勞父親了。”
張明遠聞言失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都能如此,為父難道就沒有悲天憫人之心呢?”
張昭聞言恭維道“孩兒能如此,還不是父親的教導之功。”
張明遠聞言看著眼前俊逸非凡的兒子,不由暢快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