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這問的…感覺還不如我問的呢。”高立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內心想法。
“胡說!我就問問隔壁小翠喜不喜歡我怎麽了?這可是你哥我的終身大事。”高聳仿佛被刺激到,立刻惱羞成怒道。
“可是哥…筆仙剛剛畫的是(否)啊。”高立又道。
“這,這一定是筆仙搞錯了,不行,再來!”高聳不服氣道。
“誒誒,你倆別吵,一個問題不能重複問多次,筆仙會生氣的!”表哥嚷嚷著阻止二人的爭吵。
……
一時間眾人玩的不亦樂乎,就連高立也漸漸放下了對於筆仙的恐懼。
只有程宣一個人坐在旁邊,看著筆仙不斷回答大家提出的各種問題。
不論問題的答案是否真實無虛,但問題提出,總要有所回應。
這才是筆仙遊戲的精髓——渴求一個外來的,未知的,神秘的存在,來解答自己心中的一切迷惑。
其實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這類遊戲和拋硬幣沒什麽分別。
硬幣被拋起的那一刻,落下的正反就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答案,早已心中了然。
程宣本以為請筆仙也是如此。
直到他親眼看著筆仙依次解答了大家的問題。
筆仙似乎真的能聽懂我們心中的迷惑,然後用紙上一個又一個的圓圈作為回答。
筆仙,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又再度看向草棚外的田野,看望那漆黑的夜空之上。
我試圖透過烏雲的籠罩,找尋到被掩蓋起的一輪明月,也試圖找到一份,屬於我自己的答案。
恍惚間,周圍的一切都似被拉到極遠,聲音也一下子遠離。
我,真的看到了明月,還有…一幅幅的畫面。
我看到南辰北鬥下,窗外傳來的讀書聲。
我看到饑荒餓殍,大劫枉死的慘死亡魂。
我看到石崖之上,定鏡高懸的招提衲子。
我看到古道場上,戴冠禮鬥的琳宮羽士。
我看到朝堂之上,紫袍金帶的郡邑官僚。
我看到宿宵旅館,賈道經商的行船客旅。
我看到春耕夏耘,胼手胝足的田疇老叟。
我看到燒著紙錢,聲淚俱下的江邊節婦。
我看到西江月下,囂然仰臥的白骨骷髏。
吾今悲歎憾雲霄,夜飄飄,水向石邊流出冷,魂魂飛夕陽斜。
日月循環西複東,似幻同,惟有江山千萬古,磨磨盡幾英雄。
秋雨梧桐葉落時,夜馳馳,蘆花凋殘苔城畔,瞧瞧樓鼓覺摧。
“程宣,你怎麽了?”
表哥的聲音一下子響起,仿佛將我從九天之上拉了回來。
“啊,沒。沒什麽。”
“可你的眼角…?”表哥指著我的眼角,疑惑道。
“沒什麽,我就是,有點困了。”
我假作打了個哈欠,實際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滴,試圖搪塞過去。
“好吧,遊戲已經快結束了,你想好要問什麽問題了嗎?”表哥果然不再懷疑,隻問我有沒有想好要問的問題。
“我想好了。”我確信的說著,我已經找到心中的那份答案了。
懷揣著心底的疑問,我終於向筆仙提出了問題。
“筆仙,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筆頓了下,然後緩慢而又堅定地在(是)上畫了個圈。
“筆仙,你還有親人嗎?”
筆先是在(是)上畫了個圈,
又在(否)上也畫了個圈。 或許筆仙想表達的意思是,以前有,但現在沒有,亦或是,死後元知萬事空,有沒有都不重要了吧。
不知為何,當再次看到筆仙的回應時,我的心中竟充滿了悲憫。
這股悲憫甚至超過了我原對於筆仙的恐懼。
不管是孤魂野鬼也好,還是妖魔鬼怪也罷。
他們生前或貴賤,或賢愚,或君子,或小人。
他們過著不同的人生,有著各自的親人眷屬,事業理想。
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存在都早已逝去。
在偌大的時光洪流中,掀不起半點的風浪。
筆仙筆仙,你是誰家,一個一個先亡?
筆仙筆仙,眷屬無音,恩愛恩愛全丟。
筆仙筆仙,半世行藏,恍似恍似浮漚。
筆仙筆仙,一旦無常,萬事萬事全休。
富貴功名怎到頭,枉營謀,金珠萬斛,難續難續咽喉。
筆仙筆仙,我看你,隻落得,一對一對眼眶。
風吹雨灑似雪霜,淚汪汪,淒慘哀切,痛斷痛斷肝腸。
看歎人生能幾何,百歲光陰似南柯。
孤魂飄蕩幾春秋,暴露形骸誰與收?
棺槨盡埋於曠野,屍骸俱葬於荒郊。
三元五臘無祭祀,四時八節少追修。
魂如柳絮隨風舞,魄似桃花逐水流。
活時堆金積玉,死後哪個榮華?
吃穿衣食並無,使用錢財哪有。
餓的形瘦骨枯,凍的皮破肉綻。
盡是殘生惡魄,皆為枉死窮魂。
枉死城中,凜冽悲風起。鬼門關前,叫苦聲動地。負命圖財,冤債相侵逼。
自縊投河,飛跌石崖內。犯法遭刑,刀劍分身體。虎咬蛇傷,蠱毒及魘魅。
車碾馬踏,肢節如粉碎。命喪他鄉,不得歸家去。靈魂飄蕩,兩眼雙流淚。
既已魂飛魄散,隻存屍鬼而遊。
如今留駐世間,又是為何執念?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筆仙,你的名字是…?”
(H)
然而這次畫到一半,筆卻忽然停住了。
“方哥,這筆,怎麽突然不動了?”一旁的高聳問道。
“這,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表哥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會不會是…筆仙生氣了?”高立有些害怕地說道。
“不好說,每個筆仙的脾氣都不太一樣,但,應該不至於問個名字就生氣吧。”表哥不確定地說道。
“方哥,我們問問不就知道了?”高聳建議道。
“說的也是。”表哥讚同道。
“筆仙筆仙,你是生氣了嗎?”
筆一動不動。
“筆仙筆仙,你還在嗎?”
筆依舊遲遲未動。
“方哥,你說,這筆仙會不會提前走了?”
“有可能,筆仙性情不定,或許玩膩了,就自行離開了吧。”
“那我們現在?”
“嗯,直接結束遊戲吧。”
“筆仙筆仙,今天就到這裡了好嗎?”
表哥話音剛落,兩人手中的筆突然動了起來。
筆開始帶著兩人的手,瘋狂地在紙上亂畫起來,速度越來越快,甚至兩人的手都被甩了出去。
與此同時,一股不知從何而至的風,吹滅了蠟燭,草棚內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啊!
伴隨著不知是誰的喊叫,緊接著,一片漆黑中傳來丁零當啷的聲響。
手忙腳亂中,終於有人打開了手電筒,卻發現桌上的香壇與水果全都被打翻了下來。
“方哥,這怎麽辦?”高聳有些不知所措道。
“算了,反正本來也要結束遊戲的,我們明天再收拾吧。”說著,表哥便招呼起眾人撤退。
待表哥將眾人帶出草棚後,卻見程宣依舊遲遲未動,喊道:
“程宣,你還看什麽呢?走了!”
“哦,來了來了!”程宣聽到表哥的呼喚,這才急忙跟出來。
剛才借著手電筒的光照,只有他一人看到,那杆筆最後倒在了一個字母上。
那是——((((((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