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先生折煞小子了。”來不及細想,許奕急忙起身避開了姚思廉深拜大禮。
姚思廉緩緩起身滿臉鄭重道:“這一拜,是老朽替關中數十萬百姓所拜。”
“拜的是京兆尹心中那一份為民之心。”
“這一拜,是老朽替三十年前的自己所拜。”
“拜的是京兆尹做了老朽這一輩子想做,卻又不敢輕易去嘗試的事情。”
話音落罷。
姚思廉深深地看向許奕,眼神中滿是決絕與堅定。
皇子之身尚且如此,他一個遲暮老人,又有什麽放不下的?
許奕看向手中那方小印。
那印章,赫然便是國子監祭酒大印!
持此印,入國子監將如履平地。
持此印,若有需要,國子監大半師生皆會挺身而出。
當然,挺身而出的前提是不牽扯師生自家利益,且所行之事佔據大義。
固然有著許許多多的限制,但姚思廉這個時候托付祭酒大印,其用意不言而喻。
“收下吧,老朽就是一教書匠,能做的事情有限。”姚思廉拱了拱手鄭重道:“但,老朽亦想為這關中數十萬的災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許奕點點頭,鄭重地將祭酒大印收入袖擺中。
隨即正了正衣衫,緩緩拱手朝著姚思廉重重一拜。
“這一拜,是奕替那些遊離在死亡邊緣的關中災民所拜。”
“今日先生將祭酒大印托付與奕,奕自不會讓此印蒙羞,更不會辜負先生所望。”
姚思廉輕撫胡須,滿臉笑容地受了許奕這一拜。
眼神中滿滿的全是欣慰。
二人先後重禮深拜的這一幕。
深深地刻在那些國子監學子心頭,超半數親眼目睹這一幕的國子監學子,身軀不受控制的顫栗起來。
他們,仿佛見證了一場關於理想的傳承一般,簡陋但卻不缺肅穆與莊嚴。
直讓人心中升起萬丈豪邁,恨不得站在那兒替許奕完成這場理想傳承一般。
時間一點點過去。
漸漸地,天色徹底的昏暗了下來。
京兆府門前的長龍已然消失不見。
忙碌完了嗎?
自然沒有。
只不過是因夜幕降臨,百姓不得不散去罷了。
至於原因。
很簡單,旱災爆發後,為了長安城治安穩固,朝廷再度提前了宵禁罷了。
以往的長安城,三更宵禁,五更重啟,儼然是一座不夜城。
而現在,歸根結底,還是旱災鬧得。
京兆府門前此時橫七豎八地躺了滿滿一地的官吏與學子。
不是他們非要等到宵禁之後才回去。
著實是沒了力氣。
許奕與姚思廉二人分別癱坐在京兆府正門前。
緩緩地揉著酸痛的手臂。
收下祭酒印之後,為了趕在夜幕徹底降臨前多接收一些糧食。
京兆府自上而下,可謂是全員出動。
就在眾人身心疲倦之際。
趙守邁著闌珊的步伐緩緩自京兆府內走出。
“六爺。”趙守聲音沙啞道:“庖廚做好飯菜了。”
許奕的嗓音同樣無比的沙啞:“端上來,讓大夥吃完歇息會兒就趕緊回去吧。”
趙守點了點頭,再度邁步折返了回去。
不一會的功夫。
數輛馬車自京兆府內緩緩駛來。
濃濃的粥飯香氣瞬間勾起了無數道咕咕聲。
許奕緩緩站起身,看向眼前那躺了一地的官吏與學子。
清了清嗓子,大聲道:“諸位,冬日嚴寒,莫要再躺著了。”
“本官略備了一些粗茶淡飯,還望諸位莫要嫌棄。”
話音落罷。
庖廚們自馬車上搬下來一桶桶煮好的粥飯,以及一筐筐冒著滾滾熱氣的餅子。
至於菜,則是一盆盆不見絲毫熱氣的鹹菜疙瘩。
當真是粗茶淡飯。
但此時的眾人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哪兒還管飯菜豐盛不豐盛?
一個個艱難地爬起身,朝著庖廚走去。
許奕伸手指了指地上叮囑道:“將他們喚醒,再睡下去恐怕會出大事。”
此時地上仍有大半之人累的陷入了昏睡之中。
好在,並未有人真正出事。
片刻後。
姚思廉端著粗瓷大碗坐在了許奕身旁。
望著一口稀粥一口餅子的許奕笑道:“老朽當真好多年沒有喝過如此香醇的粥飯了。”
“還有這餅子,格外的香甜。”姚思廉言罷,大口咬了一口餅子。
許奕笑了笑開口說道:“姚先生不嫌棄飯菜簡陋就好。”
姚思廉毫不顧忌形象猶如老農一般轉著粗瓷大碗猛地大喝一口。
待粥飯入肚之後,姚思廉伸手指了指吃的格外香甜的國子監學子。
開口說道:“嫌棄什麽,你看看他們,吃的多開心啊。”
“京兆尹有心了啊。”姚思廉感慨道:“若是京兆尹今日好酒好菜招呼, 信不信明日便不會有這麽多人願意繼續前來?”
“信。”許奕點了點頭笑著回答道。
這一日下來,即使再苦再累,許奕也沒有從這些學子口中聽到哪怕一聲抱怨。
這些年輕人心中還有理想。
能夠從大周朝五湖四海走進國子監這座最高學府的人。
哪一個不是各自家鄉的天之驕子?
待他們踏入仕途之後會如何許奕不敢妄自猜測。
但這一刻的他們心中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
這是他們的理想,也是他們的夢想。
許奕若是敢拿著百姓的善款來款待他們。
非但不會落下一絲絲的好處,反而會惹來無數學子的痛罵與聯名彈劾。
眼見許奕回答的極其痛快。
姚思廉不由得有些氣短。
那無數即將脫口而出的教導話語堵在心中,直憋得他滿臉通紅。
“呼~!”姚思廉重重吐出一口濁氣,隨即悶頭吃飯,不再搭理許奕。
察覺到異常的許奕錯愕了一下。
轉瞬間想明原由後,許奕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姚先生,稍後用過晚飯,我調集一些馬車與衙役將您與眾學子送回國子監。”許奕心中歎息一聲,隨即緩緩開口說道。
“哦!”姚思廉頭也不抬,僅僅只是哦了一聲。
許奕望著還在生悶氣的姚思廉,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誰能想到,堂堂正四品大員、國子監祭酒,私下裡竟會是這麽一副老小孩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