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下只有這條路了,不是嗎?”李清舒眼神堅毅。
夏學洪咬唇不言,下一刻,他忽然抬眸嘴角揚起笑意,接著,轉身邁步而走,下衣擺被風牽起一角,急聲說道:“走吧,我先去找找熟人。”
李清舒聞言,她也勾起一抹微笑,她本就美眸如星辰,這一笑眼底好似染上朝霞炸開時的美豔,叫人瞧得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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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內院,亭樓閣榭分布得錯落有致,入院第一眼便瞧見樹木枝丫開始發出綠芽,院外有一處亭子,四面中空只是被主人家用竹簾擋了起來。
尚宰就在這竹亭中著急得來回踱步,手中抱著劍,神情著急又無奈,眼神又盯著緊閉的屋內,卻瞧不見裡面的人在幹什麽。
可,每當宋景昭要一個人呆著的時候,任何人都不敢隨意的進出。
在屋內。
宋景昭盤腿坐在用金絲雕刻出來的矮桌前,右手邊上是他剛抄完的往生經,他視線落在面前的內功心法,又搖搖頭,將它扔在火盆中,親眼瞧著燒完後在慢悠悠的站起身子。
他在屋內左轉右轉,直到走到一處畫卷才停下步子,他伸出修長的手將畫滿了“何不食肉糜”的畫卷取了下來,換上了一副新畫卷而這上面畫上了當今民生,緊接著摸了摸身旁的官服,重重歎口氣。
這下,真要成為她上司了。
尚宰忍不住衝進來,卻瞧見宋景昭臉上竟然是溫和的笑意,這情形讓他渾身打顫,後背發涼。
誰,是誰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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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被人察覺,李清舒和夏學洪走的小巷子,他們跟著前面引路的人一直到後門石墩子處才停下來。
這時天已經大黑了,從裡面傳來敲鑼打鼓,又是濃厚的戲腔又時觀客們的叫好聲,沒過一會兒裡面忽然出來一個開門的人。
這人黑色的棉布衣裳,冷眼瞧著他們說道:“怎麽?就是你們有事?”
夏學洪見狀先一步上前行完禮說道:“正是正是,我家中有位老母親,喜歡您家班主的戲,因此我今日才找人過來叨擾。”
那人也沒接著說話,只是冷哼一聲才說道:“班主已經許久不唱了。”,然後又鼻孔朝天的讓他們進去,而後等他們進去後,又重重地將門關出“砰”的一聲。
夏學洪立馬心領神會,從身上掏出小碎銀子塞入他粗糙的掌心,這人像是換了一張臉,立刻貼心地帶他們到裡面的小隔間等著。
這個隔間就在那些唱戲的人換裝的旁邊,裡面在說些什麽話,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甚至隱隱約約聽見他們明日便要去上官府給那位上官公子唱戲的事情。
李清舒下意識打量這隔間的環境,隔間只有一張桌子,在往桌子裡邊還放著一個市面上極為常見的花瓶,可她忽然在脂粉味裡聞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藥草味。
隔了半晌時間,那位班長才姍姍來遲,他長相入玉面,依稀可見他年輕時的風采,而且他身形出挑,下面步子穩健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練習不肯松懈半分的人。
“真的得罪了。”班主臉上掛著恭維的笑意,朝著夏學洪行禮,然後自顧自地坐在凳子上,等著他們先開口說話。
李清舒瞧著他臉色過於蒼白,又見到他時不時便拿出汗巾擦手,她心中便有了決斷。
當夏學洪把自己的想法道出來,班主就變了臉色,忍住冷嘲道:“夏學洪,我當你常來瞧戲,算是熟面孔才肯聽你多分辨兩句,
也瞧在這姑娘送了個別致之物,才肯出來見你們一面,沒想到你們是想把我拖入火坑。” 見戲班主生氣,夏學洪也不知道說什麽。
此時,李清舒開口說道:“班主,你是否有腹脹,不思飲食,腹瀉,甚至是氣息不足的情形?”
班主神情驚詫,不過又很快掩飾住自己的情緒,他厲聲說:“你這姑娘在胡說什麽?”
李清舒走到他跟前,“您應該見過不少大夫,也喝過不少藥方,只是無效,才沒唱戲了吧!”
被人說中隱秘,班主猶豫一瞬間,頓了頓,開口詢問道:“你有何法子?”
知道他心中已經動搖了,李清舒趁熱打鐵接著說道:“我雖說比不上名醫,可這方子,三月見效,而且讓你帶我們進上官府見上官公子,我有法子不會讓上官公子怪罪,而且,我送您的那東西······”
聽到她提及今日班主剛拿在手中珍貴物件,他整個人都精神抖擻起來,然後訥訥開口道:“那邊將那方子給我。”
夏學洪聽到激動的和李清舒對視一眼。
這事,成了。
“只是,你們若真想跟著戲班子入上官府,我隻一條,必得練一些基本功,雖說現下狀況也來不及了,但幾個時辰讓你脫胎換骨的本事我還是有的。”
“那位上官小郎君是個頂頂的戲癡,若不是因為他所忠愛的蕭娘不唱了,恐怕他寫的那些戲本子,定然能大火。”
說完,班主的眼眸中滿是惋惜,可一想到上官儀的身份,只能歎息,若他生在梨園定然是個響當當的人物,“能做人上人,誰又想做梨園戲子供人玩樂呢?”
解決完此事,李清舒才轉身走回家中,只是沒想到在回枳園的路上遇見個不速之客。
竟然是京都的李府來人了。
所來之人不是別人,是李府的李大人李洪道,而在馬車內端坐著他的嫡女李清蓮。
見到這麽晚才回來的李清舒,李洪道駐足,微微皺眉:“女子職責隻為相夫教子,你不學女工女紅,常年在外奔波實有為婦道。”
枳園的門已經打開,長伯如同石像般靜站在門口不說話也不離開。
李清舒把他們當成空氣般徑直從他身旁走過。
這幾年,李洪道早已不是曾經在京都夾著尾巴做人的人,而是李大人,在官場上傍上了內閣那邊的人,自然趾高氣昂慣了,不曾想她這個小小的孤女竟然直接無視他。
“我在和你說話。”李洪道咬著牙說道,“我可是你二伯,是你長輩。”
原本踏入枳園的腳退了一步,李清舒轉過頭,眼眶猩紅質問道:“二伯?長輩?”
“發生那件事時,你可知道你是我長輩?”
瞬間,寂靜的夜中氣氛變得緊張起來,李清舒雙手攥緊拳頭,盯著他,以前之事變成她一日複一日的夢魘,她偏過頭。
在馬車內的李清蓮掀開馬車簾子,她是標準的鵝蛋臉,眉下是羞澀的杏眼,上身青色鉤針海棠紋錦花軟緞,下身是苗錦月華裙,腳上穿的是玉蘭花紋雲頭小靴,一舉一動都是小家碧雲,細細看去又是豔如桃李。
“父親,你別忘了,我們今日來的目的。”她聲音婉轉悠長如夜鶯般動聽悅耳。
經她這樣一提醒,李洪道伸手示意不急,看著他神情平靜說道:“來了京都還沒好好去逛過吧!西邊有個靈隱寺,裡面許願還是靈驗的,你這院子租金怕也不便宜,李府可給你一百兩銀子。”
李清舒靜靜聽著他的話,這不像他做事風格。
李洪道看著他,神情冷漠說道:“你有了這一百兩銀子定然保你後半輩子無憂,何必去當那個地位低賤的仵作呢?畢竟你可是我大哥的嫡女,也莫要出門在外丟了李家的臉面。”
聽到此話,李清舒已經準備轉身離開。
這些人的嘴臉她在小時候就見得十分清楚,從她小時到大,他們的監視就從未離開過鄉州,若不是她的養父,她恐怕已經死了。
李洪道見她要走,忍不住開口說道:“說罷,你到底要什麽?”
連帶著站在他身旁的李清蓮都開始隱隱著急,開口頤指氣使說道:“你以為你現如今的身份還配得上那門婚事嗎?你若是現下把婚書叫出來,我們還可當你是李府的人,你若是不交出來,別怪我們翻臉不認人。”她後三個字咬得極重。
李清舒聽出他們的弦外之音,只是想不通她身上還有什麽婚書值得他們如此大張旗鼓。
“我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以後也別來找我。”
李洪道鼻息加重,一步步走上階梯到李清舒面前, 整個人居高臨下盛氣凌人,似乎是刻意將人壓在谷底:“你以為像那樣的人家會取個當個仵作的女子嗎?你可知道那人家地上鋪的是白玉,別人身份高貴是天之驕子,你現如今不過是攤爛泥,一輩子都會因為仵作這身份抬不起頭,不要妄圖靠著婚約改變你身份。”
“你認為,你還能翻得起身嗎?”
他眼神中冷漠,麻木,像是看著螻蟻般。
晚風拂過眾人臉龐,帶來刺骨的冷意,一直聽著他們交談的長伯聞言臉龐上都浮現出慍怒。
可,李清舒看著已經在衰老的李洪道平靜地說道:“憑什麽?”
誰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三個字。
李洪道微微一怔,囁嚅著說不出話。
原本,因為那件事李清舒是一定要死的,牽扯到那件事無關老幼嬰兒都會死,若不是被恩釋,李姓恐怕都絕後了。
李清舒一直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原本只是將她拋棄在外,靜靜等著她死了,沒想到聽到那婚約,他們心中暗動,在她身旁安插了不少人監視她,可她這人竟然十分警覺,從未拿出來過。
接著,李清舒神情認真地說道:“我不想嫁人,也不在乎那婚書,原本就是要將婚書退回去的。”
李洪道蹙眉,道:“既然你不在乎,給我們又何妨?”
枳園忽然變得更加寂靜,唯獨李洪道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甚至他激動得顫抖了雙手都沒有發現。
“可是你們在乎啊!”李清舒嘴角揚起一抹笑,“所以,我想把婚書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