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有一種鬼怪知道你心裡最想見的那個人是誰,它會模仿那個人的聲音,在夜裡呼喚你的名字。
所以啊,在夜裡聽見了最想聽見的聲音,就不要回答。
記住,一直往前走,別回頭。
“小岑……今天給你燉了排骨,記得快點回家哦。”
“兒子,跑!不要回頭看!”
悠遠的聲音在風中彌散,或溫柔,或嚴厲。
“不要,回頭看……”
伴隨著身後傳來一陣咽氣的聲音,少年眼角的淚水淌下。
他沿著冗長的巷子奔跑著,身後是鬼怪的譏笑與嘲弄,目光前方是無窮盡的黑暗。
不管他多麽努力地向前,那片黑暗始終看不到盡頭。
直到最後,被鬼怪追上。
……
“啊啊啊!”
蘇岑掀開被子,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大口喘著氣。
天蒙蒙亮,落了雨的清晨很是安靜,隱約能聽見窗外的麻雀,站在樹梢上多嘴。
“大清早的,你在狗叫什麽?”
隔間的臥室裡,傳來了男人不滿的呵斥聲。
“原來是夢啊。”
聽著老爹中氣十足的聲音,蘇岑松了口氣。
看了下鬧鍾上的時間,他重新回到了被窩,睡回籠覺。
“小岑,上學啦!別遲到了哦!”
少女撐著透明的雨傘,洋溢著熱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伴隨著嗒嗒的聲響。
那是鞋子踩在水面上的聲音,輕快又急促。
讓人能感受到少女雀躍的心情。
“咚咚咚!”
敲門聲不斷響起,破舊的木門嘎嘎作響。
“夢夢,這麽早就來找小岑了。”
門推開了,年輕的婦人微微笑著。
“方阿姨早上好!”
“快進來吧,蘇岑還在睡覺,你去叫他起來。”
方靜秋指了指他的臥室。
“臭小子,趕緊起床,夢夢都來找你了。”
蘇岑看了看床頭的鬧鍾,在床上仰臥起坐。
“還早呢……”
“嗨呀,懶蟲小岑,趕緊起床!”
夏夢蹦蹦跳跳地走到床邊,揪了揪他的臉。
蘇岑睜開眼,沒好氣地看著面前的女孩。
“嘻嘻!”
那女孩歪著頭,眨巴著水靈的眼睛,嬉笑著。
笑容很是好看,盡管有起床氣,也舍不得對她發脾氣。
女孩叫夏夢,從小和蘇岑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
“你出去一趟,我穿衣服。”
蘇岑縮了縮被子,朝門外努了努嘴。
“嗯?為什麽要出去鴨?”
夏夢歪著小腦袋,聲音軟軟的。
蘇岑沒有說話,只是把被子裹在身上,有些警惕地看著她。
“哦~你睡覺不穿衣服是吧?”
夏夢頓時恍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伸手就要掀他的被子。
“你不要過來啊!”
蘇岑漲紅了臉,用被子把自己裹得跟雞蛋卷餅似的。
“咯咯~”
夏夢捂著嘴,輕輕笑了笑,蹦蹦跳跳地走到了門口,關上門。
在門沿邊悄咪咪留了一個小縫。
“你再這樣,我就不和你玩了。”
蘇岑看著門縫裡偷窺的那隻眼睛,佯裝生氣地道。
夏夢俏皮地吐了吐小舌,門這時候才合上。
蘇岑麻溜地起身,套好衣服,然後開始洗漱。
方靜秋走過來,
在唇邊豎起手指,示意他安靜。 她從兜裡摸出來幾張零錢遞給他,不時回頭看向有輕微鼾聲響起的臥室,有些心虛。
“拿著錢去買些零食。”
“謝謝。”
蘇岑收好她給的錢,很小聲地道了謝。
聲音太小,以至於他本人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說了謝謝。
“扣子都沒扣好呢。”
方靜秋指了指他身上扣子錯位的起皺的白襯衣,正要伸手去幫他整理。
蘇岑卻是轉身,朝著外面跑去。
“今天放學早些回來,我等會去菜市場買排骨。”
方靜秋追上去,在他身後大聲喊道。
“知道啦!”
蘇岑的聲音漸漸遠去,一邊走,一一將紐扣解開,然後不緊不慢地系好。
前往學校的路上,坎坷崎嶇,碎掉的磚塊瓦礫隨處可見,破壁的牆壁邊沿冒出來的鋼筋,像是扭曲的樹枝。
夏夢撐著傘,挽著蘇岑的胳膊,和他一起走著,透明的涼鞋踩在積水裡,濺起清冽的雨花。
“這個傘是我爸爸從城裡帶回來的,是不是很漂亮?”
傘柄是白色的,和她身上的白裙很配。
“嗯,很漂亮。”
蘇岑點了點頭,聽到這是他爸爸從城裡帶來的,不禁有些羨慕。
“城裡是什麽樣子的?”
他看了看那些小鎮圍牆邊沿的箭塔和高壓電網,忍不住問道。
從小到大,他生活的地方,就是這個被防禦工事圍起來的小鎮,沒看過外面的世界。
“唔,聽我爸爸說,特別大,很多高樓大廈,到夜晚非常的漂亮,很多彩色的霓虹燈。”
“不像我們這裡,破破爛爛的,什麽都沒有。”
“聽上一輩的人說,我們這裡幾十年前也是大城市的,後來那棵樹降臨了,出現了好多怪物,死了好多好多人,大多數城市都被摧毀了。”
夏夢說著,指了指遠方的一顆巨大古樹。
那棵樹很奇怪,是倒著生長的,遮天蔽日的不是樹冠,是它的根須。
那些根須佔據半邊天空,甚至遮住了陽光。
“逆卡巴拉生命樹。”
夏夢遙望著那顆古樹,目光有些迷惘。
“嗯?”
蘇岑側目看向她,有些困惑。
“那是城裡人給那棵樹起的名字,說它打開了地獄的大門,所以這個世界上才會出現那麽多怪物。”
夏夢輕輕搖了搖,從書包裡拿出來一瓶熱牛奶遞過去。
“給!”
“謝謝。”
蘇岑將牛奶瓶握緊,在手心泛起溫熱。
在這個戰後重建的世界,物質匱乏,牛奶對窮人來說,也是一種奢侈。
夏夢一家不屬於窮人的范疇,所以她每天都會給他帶熱好的牛奶。
“你這頭髮亂糟糟的,就不能注意點形象嘛。”
她伸手揉了揉蘇岑的頭髮,言語間倒是有些姐姐的樣子。
蘇岑撥開了她的手,將額頭前面的頭髮撥下來,似乎是為了遮住什麽東西。
夏夢見狀,微微有些歉疚。
走了一段路之後,蘇岑突然停下了腳步。
夏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小鎮外面的牆壁上,沉重的門扉緩緩升起,帶動著轟鳴的響聲,投進來熹微的光亮。
蘇岑靜靜地看著那扇開啟的門,看了很久。
很小的時候,他就一直想去看那扇大門外面的世界。
通過那扇門,他看到了外面的一望無際的原野。
蒼茫的,充滿未知的原野。
鬼使神差地,他朝那裡走了兩步。
那扇門,像是有著某種詭異的吸引力,撕扯著他的身體,將他往那裡牽引。
“小岑,你要去哪?”
夏夢伸手拉著了他的胳膊。
她話音未落,就有人呵斥起來。
“離那裡遠點,別出去!”
兩人回頭看去,只見一列巡邏的武裝隊伍端著m4系列的槍械趕了過來。
夏夢後知後覺,挽著蘇岑的手讓到了一邊。
士兵們在領隊的帶領下跑步前行,步子整齊劃一。
就在他們穿過那扇門之後,那扇開啟的門扉又一次合上,將所有的光芒都封鎖在了外面。
“我爸爸說,今天鎮上聯系了上級,專門派遣了武裝部隊去外面進行滅殺任務,也不知道能有幾個人活著回來。”
回學校的路上,夏夢頗有些感慨。
在經過一家包子鋪的時候,她輕輕笑了笑。
“等我一下!”
少女小跑著,進了店,從剛出鍋的包子裡挑挑揀揀。
屋簷下的雨,像是散落的珠簾。
長街上看不到行人,店裡的包子和豆漿冒著熱氣。
“小岑,走啦!給你買了肉包子哦。”
“謝謝!”
蘇岑從她手裡接過包子,腦海裡仍舊是那扇門開啟的樣子。
雖然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險,但他就是想去看。
“嗨呀,跟我還用說謝謝嘛。”
夏夢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溫柔地笑著。
兩人繼續往前,沒走一會兒,就遇到了一幫拿著獵刀和繩網,正在跑步前進的漢子。
他們是鎮上的獵人,跟著軍隊一起獵殺附近的魔物。
只是沒有正式的編制,也沒有後勤保障和優待。
就算死在了外面,家人也沒有撫恤金。
他們和政府的關系,類似於“雇傭兵”,上級發布獵魔的懸賞。
他們通過接取委托來賺取報酬。
獵人沒有準入門檻,只要你願意,就可以成為獵人。
但是獵人是鎮上最不受人待見,也是成年男人大多都不願意從事的職業。
就連這個獵人隊伍裡的人,也都對這個職業深惡痛絕。
從事這個職業的沒有善終的,每次獵殺回來都會出現減員。
“江東叔!”
蘇岑見了領頭的漢子,笑著招手。
“哎!在學校好好念書,爭取考個好大學。”
江東笑著頷首,臉上的笑容很是熱情。
與其他隊伍裡面色凝重,隨時都做好了赴死準備的人不同。
他身上有一股,能讓人不管身處何時何地,都感到溫暖的力量。
這股溫暖,叫做希望。
正是因為這份特殊的品質,他成了獵人們的主心骨。
在外面拚死搏殺,拿命換錢的人,見慣了生離死別,總需要一點點溫暖的東西去慰藉。
蘇岑很喜歡這個叔叔,養父經常帶他來家裡吃飯,他會給蘇岑帶些禮物。
“在學校裡面,別給我惹事。”
站在江東後面的漢子脫離隊伍,走到了蘇岑面前,語重心長地道。
這是蘇岑的養父,鍾丘。
鍾丘眼睛裡有些血絲,頭髮亂糟糟的,衣服也是歪歪扭扭地套在身上,出門的時候似乎有些急,最近都沒睡過一個好覺。
“叔叔你放心,我會看好他的。”
夏夢挽著蘇岑的胳膊,笑吟吟地道。
“嗯,夢夢,多管著他一點。”
鍾丘不苟言笑的臉上,也溫和了一瞬。
“快點跟上!等會鼠群又要來了!外面還有難民需要我們救助。”
鍾丘聞言,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蘇岑,又趕忙回到了隊伍裡。
“最近鼠災嚴重,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回學校的路上,蘇岑不禁有些擔憂。
“放心吧,叔叔不會有事的,大家一定都會平安回來的!”
夏夢挽著他的手,輕聲安慰著。
她和蘇岑現在都是高三年級的學生,在學校裡是同桌。
其實一開始分班的時候,蘇岑的同桌是另一個女孩子,只是被夏夢連人帶桌一起拖走了。
課堂上的紀律並不怎麽好,大多數學生對學習也沒什麽熱情。
即便是在魔物橫行的時代,上學接受教育,考上大學,依然是普通人最好的出路。
大城市有最好的資源和環境,還有最好的武器和防禦力量抵抗魔物入侵,比起棲鳳裡這樣的小地方,要安全得多。
但是資源是有限的,不是所有人都能獲得在城市的居住證。
篩選出人才的方式,依然是通過教育和考試。
每年的六月中旬,這些學生們,就會在軍隊的護送下進城, 參加統一的考試。
在本世紀中期以前,高考只是幾張試卷。
但是在如今,學生們不僅要通過書面考試,還需要接受一系列心理測試和面試。
甚至還有體能考試和野外生存能力考察,以及一些技能測試。
選拔過程非常嚴苛。
綜合能力若是合格,就可以在大學進修,獲得留在大城市的機會。
而且和以往不一樣的是,現在的大學數量已經很少了,就連私立大學都很少。
每個聯邦,都只有幾所被官方認可的公立大學。
是的,就是“聯邦”。
經過和魔物長達多年的戰爭,絕大多數國家都從地圖上被抹去了。
全球人口銳減,經濟萎靡不振。
只有擁有核打擊力量和足夠軍事實力的五個國家還健全。
戰後以這五個國家為主導,重建了世界秩序。
其余失去了國家,無處依存的民眾,便選擇了和自己民族的文化相近的國家依附。
例如東亞地區,幾十年前,有個地方被人叫做小日子過得還不錯的國家,還有個地方是宇宙的萬物起源。
這兩個地方的後人,現在都在說漢語,要參加漢語考試。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整個聯邦的高考自然異常激烈。
要考上聯邦的公立大學,難度極高。
在教育資源貧乏的小鎮,班上很多學生對上大學也沒什麽自信,乾脆破罐子破摔。
蘇岑不在此列,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離開這個小鎮,去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