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黑石村這個貧困的小村來說,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日。
隨著李愔一行人的道來,各種消息,便迅速在村裡散播開來。
村裡幾位德高望重的耆老,也聚攏在一起,他們受邀去家主那裡參加宴飲。
從秦漢之時,鄉裡就設有三老,這不是正規的官府職務,只是推選出來的德高望重的老人,負責民間教化之事。
但是在鄉間,三老的威望是非常高的。
吳姓是黑石村大姓,所以年近花甲的吳長祿,自然在受邀之列。
這時候人們的壽命普遍偏短,六十歲就已經算是高壽了,所以七十歲才有古稀之稱。
“聽說新任家主是皇子,收拾莊園,莫非要在這裡常駐?”
吳長祿手裡拄著一根木杖,邊走邊跟旁邊一個山羊胡老頭說道。
山羊胡瘦老頭名叫劉十五,他微微搖頭:
“聽說家主還是少年,少年心性,在這玩幾日也就膩了,咱們這黑石村,是出了名的窮,怎比得長安繁華?”
第三個老頭姓柳,排行第七,他頓頓手裡的拐杖:
“換成誰當家主,還不是老樣子,就算換成當今陛下,咱們還不是照樣受窮?”
“柳七兄慎言。”吳長祿連忙左右看看。
“柳七兄這話也不差,除非是神仙來了,才能把咱們這裡的石頭變成金子。”
劉十五也跟著搖頭歎息,然後三個老頭就一起搖頭。
還是吳長祿最有見識,開口說道:“好歹是皇子,趕上荒年,能多給我等救濟一些粗糧,村裡不至於餓死人,那也是好的。”
“就怕攤上個貪心的,極盡搜刮之能,咱們的日子就更難過嘍。”柳七憂心忡忡。
等他們進了莊子,不由一齊吸溜幾下鼻子,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香氣,叫人忍住不直咽唾沫。
在正堂裡面,他們也終於見到了新家主。
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華服少年,正架著二郎腿,坐在胡凳上,正問著裡正吳富貴什麽,那腿還一顛一顛的。
三個老頭心中不喜:這坐沒坐相的,真是皇子?
看到三位老者進屋,吳富貴連忙引見:“這位是家主梁王殿下。”
三老連忙躬身,口尊家主。
李愔很是隨意地擺擺手:“都坐吧,活了一大把年紀,村裡還窮得叮當響,幾位實在一般般。”
就差沒說,你們一大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說得仨老頭都面紅耳赤,心裡堵得慌:這位小梁王怎麽口不擇言,我等好歹都五六十歲,你不懂得尊老敬賢嗎?
於是都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家主說的也是實情。”吳富貴低聲說道,接觸半日,他也有點摸清這位梁王的脾氣秉性,似乎不大在意那些俗禮。
三老也隻好坐下,屁股剛要挨上板凳,就聽那位小梁王的聲音傳過來:
“諸位,實不相瞞,我在陛下面前,立下軍令,一年之內,領地每戶必入萬錢,事關我梁王的封爵,諸位務必相助與我。”
噗通通,三老坐偏,全都驚得坐在地上。
好在胡凳不高,三個老頭也顧不得疼痛,掙扎著爬起來。
吳長祿連連拱手:“家主容稟,黑石村貧困,就算家家戶戶將所有資產全部變賣,也不足十一。”
柳七脾氣有點倔:“家主,你就算把我等這些老骨頭都熬成油,把村中的婦幼全部賣掉,也湊不上這麽多錢。
” 最乾脆的還是劉十五:“活不成也,活不成也,我先撞死好了。”
一邊說著,一邊低頭向吳富貴撞去,噗的一聲,撞在吳富貴的肚子上。
“誰朝你們要錢了,一個個就要死要活,出息。”
李愔都瞧樂了:“我的意思是,本王給你們出謀劃策,你們負責乾活,一年下來,每家每戶賺他個一萬錢,明白了嗎?”
三老彼此望望,聽是聽明白了,可是這種事情,好像和登天的難度差不多吧?
三人都是一般心思:果然是少不更事,口無遮攔。
攤上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家主,以後別想有好日子過嘍。
就在這時候,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老程突然發話:
“你們這幾個老匹夫,不知曉梁王的本事,叫你等得知,你們的福氣到啦!”
“這位是程知節大將軍。”
吳富貴擔心三老衝撞程咬金,一邊揉著肚子,一邊連忙介紹。
“程將軍,某等有禮。”
對這些開國的武將,民間傳播甚廣,三老連忙給老程行禮,神態之間,比李愔恭敬許多。
這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威名,當然不同。
老程大大咧咧地擺擺手:“你們是有眼不識金鑲玉,知道為什麽這處領地易主嗎,就是因為梁王改進曲梁犁,造福天下。”
“曲梁犁是啥?”柳七好奇地詢問。
“官府沒有發放嗎,長安城周圍,應當首批發放才是?”老程有些不解,來的路上,他們都看到有人使用曲梁犁了。
吳富貴連忙解釋:“縣令說過此事,因為黑石村耕地太少,所以暫不發放,不過某聽說,那曲梁犁甚是好用。”
他基本是相信的,因為梁王剛來半天時間,莊園裡面就大變樣。
“行了,你等以後自然知曉梁王的本事。”老程擺擺手,“肚皮都憋了,開飯開飯!”
搞得三老都暈暈乎乎,心中忐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李愔則安撫老程:“程叔叔且稍等,其它幾個村子的裡正也要趕過來。”
不大一會,領地內另外三個村子的裡正也都急匆匆而來。
李愔的三百戶食邑,一共包括四個自然村,以黑石村為主,東西南三面,還有個一村。
東面是東山村,西面是西山村,南面的村子臨近山林,名為南山村。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先吃飯,吃完飯再說正事。”
李愔站起身,帶頭走向飯廳。
飯廳並沒有擺放席子矮幾,而是兩張方桌,周圍全是凳子。
李愔陪著老程在上首坐了,然後是三老相陪,四名裡正和三位工匠頭目,坐另外一桌。
大夥都有點畏首畏尾,和貴人同席,真有點不大習慣。
李愔是不大講究貴賤之分的,吆喝一聲上菜,菜肴就一樣樣端上來。
因為新任家主到來,所以吳富貴也豁出去了,把家裡一頭百十斤的豬給宰了,還殺了兩隻下蛋的母雞。
把他婆娘給心疼的,揮舞菜刀要跟吳富貴對命。
這是家裡最值錢的東西了,都是婆娘辛辛苦苦喂養大,比兒子都親。
還好小桂子給扔了一百個錢,這婆娘才轉怒為喜,直接拎著菜刀殺雞去了。
就算把雞豚送到長安變賣,也賣不出這許多銅錢。
第一盤端上來的就是豬肉,只是模樣有些古怪,都是一寸見方的大塊兒,肉皮朝上,色澤紅亮。
“肉皮也能吃?”老程咂咂嘴,沒敢下筷子。
這時候殺豬都是剝皮的,擔心豬皮有油泥味兒。
“來,先嘗嘗這紅燒肉滋味如何?”李愔夾了一塊紅燒肉,他知道這幫沒見識的,肯定連菜名都叫不出來。
入口軟爛,還算不錯,勉強可食。
一瞧李愔動筷,老程也連忙夾了一塊塞進嘴裡。
隻覺得入口香甜,口感軟糯,絲毫沒有豬肉的腥臊之氣,於是讚了一聲好。
三老也都嘗了一塊,一個個都吃得直皺眉:這真是豬肉?
每年臘月裡,他們也都吃過豬肉的,可是卻第一次吃到這麽香的豬肉。
而且最關鍵的是十分軟爛,年齡大了,牙口都不好。
“來,諸位,舉杯暢飲。”
李愔張羅了一口酒,喝完咂咂嘴,這酒太淡,難怪動不動就喝十八大碗呢。
鄉野之間,尤其是這幾個窮村子,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吃到一次酒。
這些人也不客氣,跟著李愔一起舉杯,連裡面的醪糟都吃了,這才叫吃酒嘛。
第二道菜也端上來, 李愔依舊先報出菜名:“諸位,嘗嘗這蔥爆牛肉。”
牛肉是老程提供的,他當然不會客氣,加起來幾片薄薄的牛肉,只見肉片顫顫巍巍,掛著芡汁兒,看著極有食欲。
塞進嘴裡,牛肉一點不柴,反倒入口滑嫩,滋味十足,老程於是又道了一聲好。
李愔也嘗了一片牛肉,感覺還是炒得稍微老了點,看來孫二娘的火候還不足。
三老也難得吃牛肉,隻覺得滑滑嫩嫩,一點也不塞牙。
劉十五仔細回憶了一下:記得年輕的時候,吃過一回煮牛肉,好像不是這個味道啊?
一頓酒菜吃下來,眾人原有的認知,徹底被刷新一遍。
老程心滿意足地拍著大肚皮:“賢侄啊,以後休沐之日,某必來登門造訪。”
這是吃順嘴了,準備跑順腿是吧?
李愔則很沒有形象地剔著牙:“小桂子,把牙刷拿上來幾把,叫大夥淨淨口。”
看到牙刷,大夥又蒙了,不知道是何物。
李愔就當眾演示一番,瞧得老程眼睛一亮,一把都抓過去:“誰敢跟你程爺爺搶!”
唐人是非常注重這方面的,身上越香越好,所以熏香什麽的,在富貴人家,極為普遍。
就連口腔的清理也極為重視,能吐氣如蘭才好呢。
所以老程看到牙刷,立刻明白了此物的妙用。
出息,李愔撇撇嘴,然後樂呵呵地望著眾人:“咱們這第一項副業,就是製作這種刷牙之物。”
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眼睛,瞬間便亮了起來。